第8章 洛清霁
苏府的花园不大，但胜在一个“巧”字，巧而不工。落日余晖下，幽径独斜，错落有致的亭台下是潺潺流水。
最妙的是苏府一隅的竹林水榭，抱水而生。修竹簇簇，林风飒飒。
此时苏寒暮正站在水榭中央，对着余晖怅然。他已经到这里这么多天了，除了一大堆乱麻外，也没有什么收获。
夕阳西斜，天色愈来愈暗，最后一缕阳光从疏云里漏射而下，染在水波中。
阳光投射在水波之上，而其下的几尾锦鲤快乐的摇摆着尾鲫，穿梭在藻荇之中，却又不经意漾出一道微光，将水光下湖中的场景一览无遗。
苏寒暮眯了眯眼，在脑海里勉强拼凑线索。
纸上，干净空白。湖面上下，浮光跃金，锦鳞尾尾。
纸张上下上下，对了，纸张上没有任何线索，那么纸张之下呢？
他眼睛蓦地一亮，急急回到屋里。
屋里灯光跳跃，苏寒暮翻找了许久，才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一只白蜡，点上。他将原身母亲遗留下来的白纸慢慢抹平，在跳跃的火焰上翻转。
许是要接近真相了，苏寒暮灼热的目光更燃着一缕兴奋，在他热切的盼望里，黑褐色的字迹缓缓显露出一脚。
字迹娟秀，也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和杨子谦的潜藏的那句话很像。
白字黑色，赫然写着：
万里愁容今日散，马前初见米囊花。
除了第二句的开头两字不一致外，其他与杨子谦暗中交付的相同。
杨子谦啊
跃动的烛光中，苏寒暮单手撑着下巴，看着已经擦黑的天色，神色莫名。
时间恍然而过，很快就到了与少女约定参加集会的日子。这天，苏寒暮特意穿上了平津大学的制服。
平津大学的制服是白色竖纹的，虽比不上笔挺的西装，但配上校徽，少年峥嵘之气派然而生。苏寒暮整理完毕，抬腕看了看手表。
因着约定时间还早，苏寒暮到达地点后，随意挑了个凳子坐下，从怀中摸出杨子谦写的纸条，细细思索。
纸上的字铁钩银画，一笔一划极为分明，与杨子谦云山雾罩的性格形成鲜明对比。莫名其妙的诗，不知打的是什么哑谜。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这句诗，字影影影绰绰的，竟渐渐与原身母亲遗下的字样重叠。
米囊花究竟是什么意思？正当他恍神之际，一个娇俏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欸？你在看什么？”苏寒暮回头，是那天的少女。只见她歪着头盯着纸张，目光带着点点兴味。
“恩，没什么。”苏寒暮顺手把纸条塞进口袋，心里盘算着快速转移话题：“只是最近对古诗词有些感兴趣。昨日研读到一个词，颇为费解，想请教一下你们这些知识渊博的高材生，请问你可知道米囊花的意思？”
少女浅浅笑了下，也不在意苏寒暮隐瞒的动作。她摸着下巴歪头想了想，道：“米囊花么，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想我爷爷一定知道。”
“你爷爷是？”
“我姓洛，叫洛清霁。洛阳花下客的洛，清秋新霁与君同的清霁”少女清凌凌的眼睛看着苏寒暮，答非所问。
洛清霁，姓洛，那位貌似也姓洛。那么她的爷爷岂不是享誉平津的大学者洛天衍？苏寒暮闻言有些惊喜，脱口而出：“是洛天衍洛教授吗？”
这位洛天衍教授在全国可谓是极负盛名的。他精通古典文学，史料文献，中华上下几千年的典籍他几乎可以如数家珍。
苏寒暮随即眼神亮了亮，太好了，要是清楚米囊花的意思就好办了。他热切的眼光撞向洛清霁，等待她确认，要知道一般人想要见到这位学富五车的洛天衍教授可是没有门路的！突然有一条坦途摆在眼前，岂能不让他欢欣鼓舞。
苏寒暮狂热的模样逗笑了少女，她骄傲的扬了扬下巴，说道：“没错，只有你问不到，没有我爷爷不知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老爷子不就是当代的百度百科吗？苏寒暮沉沉浮浮的心中有了着落，他含着笑意问：“那能麻烦你帮我问问吗。米囊花的意思。”
“问是可以啦，不过，你得加入我们。”少女顺势打了个响指，娇俏的眨眼。
有求于人，不得不妥协。苏寒暮无奈的回：“那我需要怎么加入呢？说说看。”
“我们出力，你出钱。”
呃，他们是觉得他人傻钱多吗？苏寒暮噎了噎，无奈的摊手，“我一分钱也没有。”他是真的没钱，自从上次原主在花楼上干了一架后，再加之不让他在求娶新妇时作妖，苏裕杰就限制了他的经济能力。除了母亲的长命锁能值些钱外，他什么也没有。
“你们这些公子哥也会没有钱？你手上戴的腕表，你穿的的皮鞋，无一不是高档洋货。会没钱？”
确认过声音，是讨厌他的人。苏寒暮撇撇嘴，颇有些无语。他敢打赌，这么酸的语气，百分之一百二是那位赵姓师兄。
回头瞅瞅，果不其然，赵师兄迈着步子朝他们走过来。苏寒暮朝着他点头致意，算是向他打过招呼。
可赵师兄连个眼角都没分给苏同学。他一点也不客气，斩钉截铁道：“既然没钱，那你们苏家的印刷厂借我们一天。”
这个语气略微欠扁，像是他求着向他咨询呢。
苏寒暮挑挑眉，问：“你知道米囊花的意思？”
“虽不知，但清霁师妹的爷爷知晓，就算我知晓了，那么我不告诉你什么意思，你能有什么办法？”
哪来这么大的脸。饶是苏寒暮同样脸厚，闻言也替这位仁兄脸红了下。说他是杨子谦之下第一人这个说法真的没问题吗？他两之间简直是云泥之别。
虽如是想，苏寒暮还是客客气气道：“借印刷厂倒不是不能，不过你们得告诉我你们要印什么，有何用途。”
其实他大约能猜到这群学生们想做什么，要是如同他猜想的那般，印刷厂悄悄的借一天还是可以，嗯，就定在苏裕杰娶新媳妇的那天，顺便给那老头添添堵。
“借或不借？别那么多废话。”赵姓师兄目露不满。他一直看不惯像苏寒暮这类公子哥，没本事却喜欢大放厥词，更喜欢在女生面前耍帅充大尾巴狼。他神色暗了暗，开口答：“反正说了你也不懂。”
“抱歉，我不太懂。”苏寒暮抚掌而笑，点点头回，“那么，再见了，”他利落转身，准备离开。
洛清霁闻言有些着慌，她快速扯住苏寒暮的袖子，不虞的对赵师兄说：“师兄，你未免太失礼了。”又向苏寒暮解释道，“我们是想印一点东西。上次册子里内容不知被谁举报了，虽然当局暂时没有动我们，但是帮助我们刊印的场子糟了大祸，随便寻个由头就被查封了。现在平津城内都不敢帮我们刊印册子。”
话音渐渐低落，洛清霁似乎是联想到什么，情绪也随之低落下来。
此时，赵师兄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游/行并刊发册子的主意是他出的，场子被意外查封他也有很大一部分责任。苏寒暮神色了然，明白了这位赵师兄不肯告诉他的原因。
“当然，你放心，我们是不会让你们的印刷厂被封的。”洛清霁期期艾艾的保证。
“哦？”
“因为有些成果，即使身处乱世，也要拼命保全。”少女神色莫名，“你知道吗，就在前天，教导我们国文的教授跳湖自尽了。教授没有娶过妻，他一生都奉献在治学中”
“我们去整理他的遗物时，他家里很干净，只有一封遗书、一沓写满了字的纸张而已。”
说道这时，少女声音有些哽咽，她望了望苏寒暮沉静的脸，接着说：“我不知道教授为什么自杀，但是我明白，教授希望这些成果能发表出来。我记得教授曾经说过，他可以死亡，但中华文化绝对不能断代，绝对不能湮灭在历史里！”
求告无门，唯有一死。中华之魂，噫吁哀哉。少女想起教授最后一刻用鲜血写成的大字，脸色暗淡。
苏寒暮半晌不语。
过了许久，他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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