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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再娶


苏寒暮完全忘了自己是禁足之身,他心情颇为良好的迈入苏府,直至被一只手从斜侧拦住去路。

        他顺着那手的方向挑眉看去。

        那是一只苍老的手掌,颇似老鹰的枯爪,干巴巴瘪成一团,上面暗斑盘踞,青筋突出。他继续朝上看去,首先入眼的就是一双吊梢眼,眼神暗沉,盛满了无数的小算盘。

        鹰钩鼻,宽而大的额头,配着兔儿嘴,面相阴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苏寒暮心里陡然升腾起一股烦闷感,难以言说的厌恶从心底抽丝剥茧,一点点铺陈。这种情绪来的有些莫名奇妙,苏寒暮忙在记忆里翻找这个人的信息。

        这是苏府的管家,马成瑞。早年他被苏老爷子救回一命后,就一直任劳任怨的跟随在其旁,多年来衷心不减。衷心是不假,手里沾染的恶事也是不少,所以他面相阴鸷渗人,原主既厌恶,又害怕。在原主的记忆里,他单方面恶心马管家十多年了。

        “少爷,老爷已在书房等候多时了,您请吧?”声音似枯柴,语调恭敬却又不容置疑。

        这苏府真是大漏勺,什么消息也瞒不住,苏老爷子难不成想要追究他私自出门的事情?苏寒暮呵声一笑,眼含笑意睨了眼管家,用食指微点点远处的大狗,端起纨绔子弟的姿态,大摇大摆的朝书房行进。

        伴着管家隐忍扭曲的神色,苏寒暮浑身通泰,他迈入书房,便先发制人的开口询问:“父亲,您不是在外地接洽货物吗?怎么先回来了?”

        门内,酸枝木的椅上有一名微阖眼打盹的中年男子,他闻言略睁开眼,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这正是原身的父亲,苏裕杰。苏家祖辈皆是读书人,上下三辈掰着指头数到苏裕杰之前,无一不是风雅漫身的读书人。耕读世家,风骨盎然。苏裕杰偏是反骨,不爱读书,也不爱红妆,只对黄白之物感兴趣。

        眼看着苏家这唯一一颗小苗子就要长歪了。原身的祖父骂了又打,打了又骂,也没有摆正苏裕杰的心态,反而更刺的他离家出走。苏家祖父自此一病不起,最后气到撒手人寰。祖父离世的时候,做生意小赚的苏裕杰正在勾着狐朋狗友们在平津城里有名的楼子里喝花酒。酒酣耳热耳热之际,乍听到这个消息,吓得夹五花肉的手一抖,扔下筷子,回家继承家业去了。

        有此一遭,苏裕杰也老老实实安定下来,娶了媳妇,生下苏寒暮,开始做起了他的生意。正值乱世,苏裕杰搭上了时代的顺风车,凭着他精明的算计和手段,苏家从清贫的读书世家,纵身一跃变成了炽手可热的平津城内的望族。

        苏寒暮的母亲是在他极小的时候病故,苏裕杰又在生意场上纵横,因此原身没有得到好的教育,不幸长歪。

        苏寒暮翻找着记忆,脸不禁沉了下来。原身对他父亲也只有这些许印象。要如何应对眼前这个在生意场上云翻雨覆的精明男人,暂时还没有头绪。

        “回来有点事。”苏裕杰无意给苏寒暮透露他的事情。只执起摆在桌上的盖碗,不紧不慢的啜饮一口,不动声色的放下,“听说你最近不好好待在家里,在外面到处瞎晃?”

        “不过是放风一二”苏寒暮尽量模仿原身轻佻的语气,四两拨千斤的把问题又抛回去:“不知还有什么事情劳动父亲亲自回来处理?”

        这纨绔小子,不去喝花酒打架惹事他就阿弥陀佛了,平白怎么关心起家里的事情了?苏老爷眼神深深,带着点探究,上下打量他的儿子。

        糟糕,原身大约不会问出这种话。苏寒暮内心一突,有些紧张,放缓语气叹道:“父亲,您还不是从我这个年纪过来的。”

        苏裕杰蓦然笑开,从儿子未尽之语中窥见出言下之意。没错,他也是从喝花酒的年龄长成过来,小男孩难免贪玩,娶一房媳妇就能定心了。

        想起回来要处理的事,苏裕杰收起笑容,信手拿起书桌上的白玉镇纸,细细摩挲把玩。

        半晌,才开口提点到:“衍之,我听成瑞说过这几天府里的事情了。你也不小,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要有分寸。”

        衍之,正是苏寒暮的字。苏寒暮出生那日,是冬日。那晚,苏府的梅花夙然盛开,疏影雪月,碎冰踏香中,苏寒暮携着第一缕暖阳,于天光之中降生。据传,破晓那时,苏府人都称听到了道音淼淼,飘来荡去,难以寻觅。更神奇的是,苏府墙外,渐有二字凝成——衍之。

        大道为衍,衍者,道也。梅有其道,雪月亦有其道。有道者为衍,有志者名寒。因天降神迹,原身自幼伶俐,第一次诗作便在平津城里闻了名。可惜,自苏母辞世后,原身无人教养,柳宿花眠,渐渐成了时人口中的仲永罢了。

        苏寒暮不着痕迹的轻叹,又怜原身从小无父母教养,一时唏嘘,倒也无话。苏裕杰亦靠在雕花椅子上,定定的看着书桌铺展的笔墨,无话可说。

        父子二人,一坐一站,对峙在紫檀木雕花书桌前,颇为尴尬。

        苏寒暮真的有些无奈,这种情况,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两难之际,苏裕杰突然发话:“成瑞,你把那东西给少爷拿过来。”

        马成瑞应诺,躬身进门,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苏寒暮还有些好奇,一双清澈的眼睛在马管家手中上上下下打量。

        匣子八寸左右,极为精致。描金黑漆,包浆温润,厚重古朴,极具年代感。其盖子上印有牡丹花纹,雍容华贵,饶是苏寒暮对古物没有了解的人,都忍不住为之惊艳。

        马成瑞小心翼翼的把匣子捧给苏寒暮。

        苏寒暮墨眉微挑,不知道苏裕杰打的是什么算盘,他坦然接下,问:“父亲,这是?”

        苏裕杰仍盯着桌上的笔墨,头也不抬的答:“这是你母亲在离世时留下的。嘱咐等你长大交给你。你好生收好,这也算是你母亲最后的愿望了。”

        母亲的最后愿望?难不成苏裕杰想

        苏寒暮低了头,紧了紧手中的小匣子,静待下文。果不其然,苏裕杰默了一会,接着说:“一月后,你就要有新的母亲了。”说罢细细观察苏寒暮的脸色。

        不准,不准,不准!

        一股不属于他的情绪在苏寒暮脑袋里猛烈冲撞,原身情绪极为强烈,搅的他心神不宁,他勉力制住,心里暗问:“你想怎么做?”良久,却没有回应。

        苏裕杰也盯着苏寒暮看了很久,发现他没有面上没有异样,这才满意道:“等她来了,你们要好好相处。”

        苏寒暮眉目清淡,只是问:“没有转圜之地?”

        “没有。”苏裕杰转开眼,对着一旁恭敬的管家吩咐道:“成瑞,送少爷出去。然后到我这里来商议筹备事宜。”

        苏寒暮冷笑,抱住怀中的盒子,大步走出。

        背身后是苏裕杰的声音,带着老式家长的强硬与不容质疑,面无表情命令:“回去把你身上不伦不类的衣服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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