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价值
做我这一行时间久了，慢慢就会迷失。迷失的不仅是人性，还有价值观。慢慢的，在迷失的路上，金钱价格就成了我衡量事物的唯一标准。但，我依旧分不清很多东西，到底哪些值更多的钱，那些不值。
2010年夏，我接了一单辽宁省P市的单子。匣子是女人，名字叫李丽，三十五六岁，她出十六万现金，要我杀掉他老公——王博。
老婆买凶杀夫，内情基本上都很简单，要么为了家产，要么是家庭暴力，要么就是红杏出墙，除此之外，别的原因都不太常见。我接单之后，自然也没多想，就直接动身去了P市，找了我在当地的招子，“上眼”调查。
P市的这个招子，姓李，认识他的人都叫他“李政府”。说起这个人，还真得从几年前说起。
李政府是P市下辖一个村儿里的混小子，十五六岁开始就走街串巷的偷鸡摸狗，不务正业。干得多了，理所当然的要经常性的和警察打交道。而那时候的李政府，每次在被警察找上门的时候，他都一定会跟警察逗闷子说：
“政府好！”
而警察呢？也每次都会和他说：
“我们是人民警察，不是政府！”
他在这时候，则是会嬉皮笑脸的跟警察说：
“警察局不是开在城里的么？政府也在城里，一样，一样……”
由此而来，他就落下了一个外号，叫“李政府”。
然而李政府其人虽然爱河警察逗闷子，爱小偷小摸，可说到底，他也只是个苦孩子。他们村儿穷，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贫困村。而本就生于贫穷的李政府更是过这苦上加苦的日子。他三岁死了妈，四岁死了爹，五岁开始就得自己扛着锄头下地种菜。等于是东家一口水，西家一口饭，对付着长大的。有人会问，那时候怎么没人把李政府送进收容所，孤儿院什么的？答案很简单，他们村儿的人，基本上没人知道孤儿院的大门朝哪开，而城里对他们来说，就是政府，中国自古贫民畏官，自然没人送李政府去，而“政府”的大门，也从来不会主动朝贫民开放，不然的话，贫民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上访，“政府”也不会有一个信访办来专门维和。
李政府则就在这样的环境下稀里糊涂的长大了。长大的李政府却意外的有着极强的自尊心，他开始慢慢的不愿意接受乡里的施舍，也正为此，他开始小偷小摸，以达到“自食其力”的目的。当然，李政府的良心绝对不容许他偷那些养他长大的乡邻，他的目标永远是陌生人。
等到李政府长到十八岁的时候，他已经是他们村儿的名人了。按常理来说，李政府常年偷窃，派出所每个月都要进去呆几天，就这么一个“社会败类”怎么会成名人呢？原因还真比较可悲，正因为李政府常年出入派出所，他业已成为他们村里见过城里人最多的孩子了。甚至有不少老邻居都说当年没白疼李政府，这就叫年轻有为。想象一下，这样的论调，其实在可笑的同时，更多的是可悲……
06年，我刚虽七叔入行的时候，一次巧合我在街头认识里当时正在掏包的李政府，当时的他只有二十出头。也在巧合之下，他成了我在P市的爪子。这中间的细节不必多说，但需要交代的是，到09年的时候，李政府已经靠他自己的勤劳以及给我做爪子赚的钱，在P市的城郊开了一家台球室，真真正正的成了他们村里的乡亲们曾经羡慕且畏惧的那个“城里人”。而李政府也在台球厅赚了一些钱之后，总是会带些钱或物回村去看当年养育他的那些老乡亲。当然，李政府有了可以谋生赚钱的营生之后，是可以完全脱离我的，他却还是坚持继续给我做招子，他说是因为当初我给了他过新生活的权利，所以，即便如今有了一点钱，也还是要继续给我做。
想来，他会这样对我，会这样回报他的邻里，是因为他初心不变，良知不变，同样没变的是他还是会经常性的调侃一些找上门的工商税务人员。用的还是那句话：
“政府好！”
我始终觉得，“盗亦有道”这四个字，放在李政府身上恰好合适。
李政府有这样的经历，促使他接触的人三教九流，五类杂陈，也刚好使得他在P市消息格外的灵通。可就这么一个消息灵通的人，去调查王博、李丽夫妻的时候，得到的背景信息，几乎是一片空白。俩人都只是特别普通的平头百姓，夫妻生活和谐、恩爱，也没有特别数额庞大的财产会促使他们夫妻间相互图财害命，同样的，李丽也没有红杏出墙的迹象。但这样良好的迹象，也只能用一个几乎来形容。他们夫妻之间仅有一点不和谐的地方就是，王博这人很花心，在外面还和不少女人有来往，而且他和这些女人之间的关系并非是包养，反倒是“因为爱情”。这一点，可能是李丽想要买凶谋杀亲夫的原因，也可能是唯一原因。可是，这似乎又和他们良好的夫妻感情有点矛盾……
但这样的情况对我来说是个好事，因为越是单纯的背景，越是不容易出事儿。对应的，十六万现金做掉一个背景干净的人，也是“物有所值”。
李政府也是认为“物有所值”，他为了这四个字，很快就找到了一对儿物有所值的奇葩爪子。
这对儿爪子是兄弟俩，哥哥叫朱老大，弟弟叫朱老二，是一对儿进城打工的亲兄弟。
这哥俩比较倒霉，他们进城在工地上拼死拼活的干了半年多，本来可以拿着钱回家的，奈何老板拖欠他们工头钱，他们的工头就没法给他们开工资。结果，哥俩又撵着工头屁股要了半年的钱，却一毛都没要下来，他们工头儿摆着一脸的为之奈何：
“老板不给我钱，我也没法给你们开工资啊！地主家也没余粮，你们要真想要，就直接去找老板吧！”。
哥俩一琢磨，工头大哥说的话也对，毕竟钱是老板出的，俩人就决定去找老板！但想想直接要钱肯定要不下来，俩人一商量决定绑架老板家的小孩儿，要挟老板发工钱。可当俩人用丝袜蒙着脑袋准备动手的时候，却退缩了。因为哥俩毕竟是老实人，看到那个七八岁蹦蹦跳跳的小姑娘从街头走过，他俩真的下不去手。最终，哥俩只得放弃。而放弃的后果就是，哥俩已经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只能并排坐在马路边上，抱头痛哭。
他们痛苦的时候，刚好就被李政府看见了。他请哥俩饱餐了一顿，然后就和哥俩说了一下当爪子的事儿。哥俩当时没多想，就直接答应了，不过却提了一个比较奇葩的要求，那就是当爪子的酬劳金额，必须是五万五千八百二十一块四毛，多一毛不行，少一块也不行。因为这是他们哥俩给老板打工的价格。
李政府和我说这个事儿的时候，我差点没乐掉下巴！不过，这要求虽然奇葩，却不过分，我没有理由不答应。
爪子定了，剩下的就是动手的方式了。王博这个可以同时应付好多女人的男人，心思肯定很细腻，至少在防范跟踪这一点上，这王博做的肯定不错。要不然，他老婆早就跟着他，翻出他一大堆和女人的开房记录了。所以，单纯的跟踪，等待时机动手，肯定不行。想要成功，那就只有从他的女人们身上动手……
经过李政府的调查，这王博的女朋友，至少有七八个，多数的名字他没记，因为不管这些女人是叫李丽、王丽、司徒高丽都无所谓，但其中有一个人的名字，李政府还真记下来了，她叫张欣，特点是这个女人一直是独居，而且住的比较偏。这对我们而言，无疑是一个特别好的选项。
后面的事儿，就完全在按照我的计划走。朱老二假扮快递员去敲开张欣家的门，等进门之后，就出手控制住张欣，算是实施绑架，但一不劫财，二不劫色，同时很明确的告诉这个女人，他的目标是要收拾王博。等张欣被捆好扔在墙角之后，朱老二就用张欣的手机，以张欣的语气发信息给王博，让他晚上十点去河西公园的某处约会。等计划进行到这儿，就出现一个关键的选择题，如果王博选择去赴约，那他一定会死，如果他选择拒绝，可能我们就要重新筹划，且要隐匿一段时间才可以。
好在，王博对“朱老二”的邀约并没有拒绝。而在当晚十点，王博出现在公园内某处的时候，一直潜藏在那的朱老大便从王博身后冲出，捂住王博的嘴，然后用刀直接从背后把王博捅死。而到死，王博都没看见是什么人对他下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大概他心里等待的还只是张欣的温柔乡……
王博惨死，很快引起了公安的注意，不过他们很难锁定目标，我也早早的就替朱老大和朱老二买好了返乡的火车票，让他们在动手之后就迅速离开了P市。不过故事并没有因为这哥俩的离开而结束。相反的，却只是另外一个悲惨故事的开始……
大概在两个月之后，李政府给我来了信息，他告诉我说，李丽死了，在家服毒自杀，张欣也死了，也是在家服毒自杀。我听到之后，真的是很震惊。如果说李丽不是为钱，不是为恨，而是因爱生恨，那在王博死后，她再买凶干掉王博的一干情妇，还真是说得过去，可为什么张欣死了，是自杀，而李丽也死了，也是自杀呢？
李政府在我吃惊之后，告诉了我答案。这个答案是他托他在“所里”的熟人打听到的。而答案的内容，源自两封遗书……
第一封遗书是李丽的，上面说，她虽然从来没看到过王博和其他女人在一起，但她知道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可爱情是自私的，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和她一起分享王博，所以，她要杀了他，然后再随他而去……
第二封遗书是张欣的，她说，她知道王博有老婆，也知道王博还有别的女人，所以他们只能偶尔见面，偶尔缠绵，而且全部都是在晚上，从来就没有过如寻常情侣一样白天牵手走在街头的场景发生过。她每次等他来，都会提前花好多时间打扮自己，仿佛自己就是个待嫁的小女孩儿一样，甚至是楼道里偶然响起的脚步声，都会让她心跳加速。而每次见到王博的时候，她也都会情不自禁的颤抖。这就是她对王博的爱，默默等待、偷偷摸摸的爱。如今王博不在了，她也没有了等待下去的理由……
两封遗书让警方的调查就此结束，却让我陷入了思维混乱的时空。我不知道王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能让这些女人甘愿为他去死？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我不懂，我不懂男人女人，也不懂爱情。如果非要在这种我不懂的爱情上加一个价格标注的话，我只能说，也许爱情的价值也是因人而异：
王博的爱情，对李丽来说，价值16万；
对我来说，对李政府来说，价值2万；
对朱家兄弟来说，价值5.58214万;
对我来说，价值8.4178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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