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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迷乱愁如织


林绻借着腰上的力直起身,不好意思地道了谢,又让淮古白把这只大蛇暂时封印起来,等柳散来了再做处置。

        回府时两人便觉得之前那粘稠陈旧的气息似乎有所消散,没有医修,府中的人还得过两天才能恢复。

        林绻算着柳散明早也该到了,眼下没什么事,就让淮古白去与冯府交代,自己先休息。

        两个道士早为他们安排了住所,琐事太多,只收拾了西边一套里外间的屋子,林绻简单洗漱后走进里间屋。可能第一天见人太费神,明明没亲自做什么,林绻还是觉得很疲惫,脱外衣时便打起了哈欠,上了床,放下床帏后很快沉沉睡去。

        似乎闻到温柔宁神的香味,林绻觉得有东西轻柔的划过他的脸,像春风微雨,却更有质感,睁开眼,不知身在何处。

        眼前是几架衣架,有的搭着柔滑的绸缎,有的是平整的外衣。耳边传来机杼的声音,林绻拨开眼前的绸缎,看到远处织机边坐着一个清瘦的女人,刚想上前,机杼声断,清甜的问候与高大的身影前后相和。诡异的场景变得陈旧鲜活。

        这是一个女子的梦。

        妻子欣喜的给丈夫试刚绣好的秋装,丈夫穿着新衣拜访了老师与同年的举人。

        九月十五,文人雅士赏花醉月,不久丈夫身上的绣品便引得名流青睐,丝织生意蒸蒸日上,丈夫也放下文人心事、风月长情,成了富甲一方的绸缎商人。

        场景一换,粗服乱头的稚嫩青年与幼虎间剑拔弩张,身后少女手上划出鲜血,少年自损八百却博得美人倾心,随后是落了俗的洞房花烛,山盟海誓。

        少女带来了丝织的买卖和绝佳的绣工。熏了香的绣品在秋风下,荡漾出鸳鸯莲纹戏水,孔雀云里双飞。八月裁秋装,青年提桂榜。

        少女红颜零落,而她的绣品却有价无市,并渐渐传到仙人城下。青年逐渐有产有田,除了丝织又做了草药的生意。

        常年操劳让女人羸弱到拿不起针线,床帏的灰带着陈旧与劣质香片混杂的气息。府内待售的名贵药材满库,女人从病到死,却没吃满值一两银的药材。

        红白喜事不过七日,未见新人笑,未闻旧人哭,嫁娘到前女人的房屋已清理干净,只是西南院内的石榴树,比上次办喜事时开的更红。

        林绻苦笑故事的俗套,却大抵受那缕进入身体的粘冷气息影响,总是站在女子的视角,悸动、欣喜、猜忌、疲倦,随后又是漫长的愤怒与悲凉。

        病逝时不牵不挂,十五年的爱恨换了满怀难离去与不甘心。

        难离去与不甘心吗,林绻到底是过客而非归人,况且有强大的神魂,这梦虽真却难以将其撼动。

        终究不是花好月圆的故事,林绻悬在梦断了的世界里又沉沉睡去,脑子里溢出些自嘲的凄凉与沉默的沮丧。

        不多时又做了个梦,这似乎是小蛇的记忆,林绻看见一个小巧少女,在抚摸未化形的小蛇,小蛇乖乖的,好像是她的宠物。

        刚准备仔细看看,就听见淮古白的声音,林绻从梦中惊醒,准备应对这些天之骄子。

        “古白,有什么变故?冯府怎么样?”

        “冯府没什么事,倒是你越活越回去了,竟让魔气牵着走。”

        柳散站在他床头,按在额头的剑指泛着白灰色的光晕。

        “多谢柳宗主相助,魔气不碍事,只是仿佛魔气的主人托了梦,贪睡了几个时辰。”

        林绻看柳散在自己做梦时到了,只觉得不妙,便转移他的注意,提到梦中的事。

        柳散断了灵力,“魔气的主人?”

        林绻将他在蛇妖体内的发现与刚才的梦境说了一遍,又提到刚进门时西南角气息尤重,柳散明白了情况。

        “又是些痴男怨女的腌臜事,去找几个下人来。”淮古白当下叫来老点的下人问话,林绻的梦属实。而绣娘也算借蛇妖之手报了仇,此事便算了了。柳散又要提蛇妖问那怨气如何不散。

        蛇妖被关在一只莲蓬里,淮古白捻出一枚莲子,蛇妖长大成碗口粗的蟒蛇。

        “这白蛇有些年头,成色不错。”

        柳散眯着眼打量蛇妖,蛇妖身子一卷,对柳散吐着信子。

        林绻开始盘问事情的经过,蛇妖本就是为了报恩。如今被打的明明白白,也毫不隐瞒的说了整件事。

        原来他化形前重伤为秦氏所救,并附了一丝魔气方便寻找,找到秦氏报恩时,发现她体内有一团别的魔气,本想寻法相救,无奈与护院起了冲突。他将秦氏劫走,吞了那魔气,秦氏为魔气所困,之前便病了好些时日,一时间竟昏迷过去。那魔气在他体内冲撞,在使他身心受损,而魔气竟不时吞他的心神,让他纵梦害冯府一家。

        “满口委屈,不过是拉来魔气为自己开脱。”

        柳散冷哼一声,单手掐住蛇颈,两把灵力化的长针钉进穴道,蛇妖扭曲的更加厉害,百般挣扎。

        不多时只见一股黑气漫了出来,逐渐漫了整个屋子,林绻还在蛇妖面前观察柳散那长针,被淮古白拽了拽袖子,带到身边去。

        “魔气伤身,师尊小心为好。”

        林绻应下,看着魔气稍微皱了皱眉,柳散脸上也不那么好看。

        “那绣娘死了多久了?”

        “与秦氏嫁人同年,有十五年。”淮古白回答到。

        “柳宗主,这魔气可是有古怪?”林绻有些不解,抬眼问到。

        “林绻,你看不出这是怨气?十五年怨气早该散尽了,我看你倒是古怪。”

        “百年不闻窗外事,小弟愚钝了,还望柳宗主莫怪。”

        惊觉不妙,忙拿二百年闭关开脱,即使被柳散任认为自己愚钝,也比现在被发现关起来了好。

        “不错,你这二百年过的是真糊涂。”

        不知为何,柳散似乎很针对他,当下说话时语气也颇为不善。

        “师叔开玩笑的,要不是师尊,弟子也发现不了这蛇的异样。”

        淮古白微微向前挡开两人,忙打圆场。柳散看林绻藏在淮古白身后,又火大了几分。

        “既然什么都不明白,”柳散将搓成莲子的魔气扔给淮古白,“就低声下气的和你的徒弟们求教,不是谁都吃你的媚惑把功法留给你。”

        柳散冷笑着说,让淮古白收了蛇回宗找他,自己大步离去了。

        “柳宗主路上小心。”

        脸上虽还带笑,林绻不悦,小辈不成熟,他有无尽的耐心,但柳散比他都老,怎么这么气盛。

        况且功法他学会了,林绻的义务他尽心尽力的学做着,林绻本人来也是迷迷糊糊,怎么就算他古怪呢。

        刚才他说功法,林绻一想,明白了他取闹的理,原来只是个为没事人鸣不平的。明白了症结与解法,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师尊,柳峰主所言您不要上心,宗内弟子们不是这样想的……”

        淮古白皱着眉头与林绻讲,林绻矮他将近一头,淮古白没刻意俯身,却还是含胸垂首。

        “柳宗主心直口快,况且我确实该学学了,空守着师祖的功法也难以服众嘛。”

        林绻敷衍答对,却将脸笑的更明媚,像是没发生过刚才的事。

        柳散早处理好冯府的残局,天已泛白,冯老爷早早起来散步。

        “冯老爷起的真早,我要有这么大家业,早睡到日上三竿了。”林绻出现在冯老爷居所前,半开玩笑的说。

        “不起早哪来钱呐,仙师快请坐。”

        冯老爷状态稍微好一点,往里让林绻。林绻看他头发花白,身材走样,不由想起梦中那个青年。

        是什么让他磨平棱角,淡化人情,平添牵绊,也变成了奔走名利的俗人?是千磨万击后的臣服,还是水滴石穿的消磨。

        两人没有就坐,只是简单说了情况,被冯老爷满面堆笑的送走。回名石亭交完差,林绻便又进了剪云塔,想教学生,还是自己先弄明白吧。

        洗石峰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顾云春听说林绻去出了任务,让林绻多休息几天。林绻就日日在剪云塔看先人古籍,且他脑中原来也有些常识经验,只是百年不用,看一眼书就能捡起来。

        这样七八日后,他将剪云塔中的藏书重温个大概。被这个世界的仙鬼魔妖多到麻木。

        期间林渊欣来通报过草石庐对那魔气的检查结果,林绻听后思索良久,又继续翻阅如海的书籍。

        淮古白回到自己的住所,这几天一直没在,窗户椅子还是林绻来那天的样子,几片松针散落在榻上。

        简单收拾一下,淮古白发现组合小榻接缝处夹着一根黑色长发,头发微凉滑顺,发质偏硬,看来不是他自己的。

        缠上手指,淮古白靠着窗子轻轻一笑,本以为师尊是顾云春那样冷酷无情的伪君子,打算从他那偷了独门功法就走人的,没想到林绻幼稚得很,像是初入仙界的毛头小子,对什么都好奇,也下不去狠心,没准还做过更傻的事,这么看来,他倒是个单纯的人。

        跟着林绻,做出稳重乖巧的大弟子样子,从他那弄点天材地宝或者洛梦的灵器,等好处捞个差不多了,再回魔界“继承”魔尊的位置,会比现在直接回去省力得多。

        要是有一天林绻去凤灰山剿灭这个他亲手教出的魔头,那场面一定很有趣吧。

        手上燃起一缕魔气,头发立即灰飞烟灭,淮古白在小榻上坐下,开始打坐。

        转眼就到了峰主们聚谈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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