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临变不惊巧计占船 同舟共济望梅止渴
龙吟风仍是坐着，白皙清癯的面孔显得极是平静，心情看上去也很是安适，却不知他心中也在反复揣度——兵家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现如今自己却偏偏不知这鬼船到底暗藏多少玄机，布有多少机关。凭借暗中的观察，他确信船主人就藏在舱中的棺材内，奈何此时贸然出手无异于自投罗网，龙吟风在等，在消耗船主的耐性，在设法激怒他，在等他自己从棺材中爬出来发难，而激怒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龙吟风表面上装作不理会，其实暗地里始终在偷偷观看那鬼船的变化，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变化。
夕阳已经沉落，浩浩渺渺的两岸都是一片模模糊糊，龙吟风扫一眼一旁的鬼船，下死劲儿集中精神思索对策，忽见何柔霍地坐起，拍打着床板，一脸不情愿道：“我不玩了，干什么呀，没完了还”。
龙吟风身上汗毛一炸，叫声乖乖上前便去堵嘴，便觉船身一晃，接着在原地滴溜溜盘旋乱转，龙吟风一个趔趄，疾声对何柔道：“不好，船走到漩涡里了”。
何柔叫道：“是不是那条破船使得鬼把戏”，说着透过小窗看向一边的鬼船。
果然是漩涡！一旁的白色鬼舟也在原地盘旋徘徊，被水浪抛得忽高忽低，漩涡势头太劲，肆意的摆弄着鼓掌中的两艘小船，二船搅弄在一处，俄顷已调换了方位。
龙吟风一跃出舱，只见他操起竹篙直插河底，猛力撑船，手中竹篙弯的弓也似的，发出吱吱的低吟，小船慢慢出了漩涡，船体顿觉平稳，龙吟风冲着犹在旋涡中盘旋的鬼舟轻蔑的一笑，持篙点水，顺流行进。
刚行出不远，便听一阵破浪之音贯彻耳膜，回头看时那鬼船竟也摆脱出来，船身向前一纵，虽是后发，却已占了先，兄妹尚未从惊愕中回过神，便见鬼舟尾端射出一股丈许的妖火，恰把兄妹所乘坐小舟烧了个正着，火焰迅速蔓延，整条小舟霎时噼啪作响，燃烧开来，冲天的火光将漆黑的夜色照的通明，小船瞬间被烧的散了架。
此险尚未化解，又闻噌的一阵破空之声，鬼船上的棺材盖子突然激射而出，重重的砸向飘飘欲坠的小船棚顶，小船早已被火烧的零落，又遭此重创，咔嚓一声，船顶塌陷,那晦气的棺材盖却正正当当架在了船舱的棚顶上，真也叫个偷梁换柱！
何柔摸着头顶咋舌只见，便见一条人影从棺中一跃而出，悄无声息的跃上了舱顶的棺材盖上，身子一弓，已然钻进舱内，四下火势虽猛，却奈何他不得。
黑影急切的在舱内四下翻找，船上翻了个底儿掉，终是未果，他突然一皱眉，骂声娘，方知上当，回身再去找寻自己所乘的鬼舟，哪里还有踪影。他好一阵沉默，忽闻远处传来一女子的歌声：八百里水路碧波连天，人自在，浪滔天，十八岁的郎儿呀豪气满，黄酒水二两半，女儿红再来半坛，杀完恶霸宰狗官，腰里的银子使不完，使不完。
“妈了个屎的！”，他咒骂着，眼睁睁地瞧着龙吟风与何柔立身鬼舟船尾，得意洋洋的唱着那首熟悉的长调，小船飘荡而下，越行越远，最后终于消失在夜色之中，只有那首长歌不住的在江面上回荡。
黑影苦笑不得，真没想到打雁多年却被雁把眼牵了，船体剧烈地一晃，他突然一怔，方才念及现下所乘小舟已经被烧的松垮，撑不得一时三刻，自己却偏偏不谙水性，想着额头上已然见了汗，一时间竟时麻了爪，环顾四周自己所能仰仗的只有头顶的棺材盖，而棺材盖此时也起了火...
他确是急了眼，一把将棺材盖推入江中，不待火止自己飞身纵上，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后怕之余不禁感叹自己的智慧，念及此处不由得又得意起来，没心没肺的低声唱起了那首长歌，刚唱到一半，黑影儿忽觉脚下微凉，低头一看，原来棺材盖时才经烈火焚的酥了，此时乍然沾水，立即出现数道裂痕并从中缓缓渗出水来，黑影儿大炯，朝着鬼舟所去的方向狼狈喊道：“少侠，少侠快回来，我不会水呀，我不会水呀！”
龙吟风与何柔听到喊声相视一笑，长调唱的更欢，黑影终于绝望了，像只青蛙一样趴在棺材板上，闭目等死，良久却仍是相安无事，棺材盖浮在水面上，顺水缓缓漂流，黑影儿顿时又看到了希望，眉毛习惯性的向上挑了挑，从腰间拿出一只锃光瓦亮的大酒壶，抿了一小口，已微微有了些醉意，遂趴在棺材盖上，又嫌“船”走的太慢，于是双手划水，嘴中长调又起，沿河道去了。
何柔坐在船上，不住口的称赞哥哥聪慧，这一手计中计，先是引蛇出洞，接着便是鸠占鹊巢，敌手却只落得个大意失荆州，确是妙极了！何柔手舞足蹈的兴奋了半天，突然停下来问龙吟风道：“哥，我怎么觉得那个人有点眼熟”。龙吟风凑过身来道；“是吗，柔儿也觉得眼熟”。两人齐声笑道：“张小八”。
小舟悠悠而行，初秋寒意袭来，在何柔的极力要求下，两人废了一番周折，终于将舱中的棺材推入了江中，略一打扫，船上终于有了些许生气，何柔仔细打量了一番，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龙吟风站在船头，望着满天的星辰，心中泛起一阵孤独和惆怅，不经意间便握住了玄摩剑，宝剑到手，总也不虚此行，离开师父已逾月，回想此次下山的连番奇遇，他心中生出大把的疑问，想来这些事只有师父才能回答他，心念及此，不禁暗恨小船速度缓慢，他迫切的想见到师父，想解开心中的一个个谜团。
他透了口气，目光再次移向玄摩剑，月光洒在剑身，得此利刃何愁大仇不报！哈哈哈！龙吟风仰天长笑，突然他止住笑声，凌空狂乱地挥舞着宝剑，口中接连大声喊道:杀!杀！杀！。
江水被剑气带动，时而托得老高，时而被搅的逆波翻涌，霎时已是浑浊如粥，龙吟风意犹未尽，宝剑兀自挥舞难止，小船摇摆不定，吓得何柔跑出船舱疾呼道:“哥！哥！。
龙吟风全似未闻，宝剑越舞越欢，如醉如痴如癫如狂，江水被宝剑卷起五尺有余，不断拍打着小船的船身，最后龙吟风低啸一声，随即宝剑隔空斩下，此番力道甚猛，面前十余丈的江水迅速向两岸翻滚，江中像是被劈开了一条巨大狭长的沟壑，随即沟壑又被翻滚而回的江水填满。
龙吟风收招定式，浑身湿的落汤鸡似的，筋疲力尽的仰面朝天而躺，何柔被他发疯一般的举动吓呆了，良久才小心翼翼的走到龙吟风近前，试探着问道：“哥，你怎么了，很不欢喜吗？”。
龙吟风面色惨白如纸，早没了适才的潮红，浑身乏透了，听了何柔的问话才猛地回过神来，心中不由暗问：我是怎么了？
他勉强笑了一下，摇头敷衍道：“没事...没事...”。何柔见他恢复正常，拍着胸口缓缓呼出一口气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可吓死我了”。
龙吟风粗重悠长的喘息一声，柔声安慰道：“放心吧，我没事”。何柔含泪道：“大哥，我猜你的伤还没好利索，不要劳神”。
龙吟风抿着干涩的嘴唇，心中一阵温暖，柔声道：“好柔儿，我记下了，天色不早了，你累了，睡吧”。何柔早有了困意，但又放心不下龙吟风，遂在江中捧水撩面，强打精神，陪龙吟风坐在船头说话。她困得东一句西一句，语无伦次，最后连自己说些什么自己都不清楚了，时而睡去，时而醒来，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何柔猛地睁开眼睛，口中含糊不清道：“我没睡，我不困”。龙吟风又是好笑又是怜爱，柔声道：“柔儿不困，可我困了，日子长着呢，明儿再说话吧”。
何柔轻轻嗯了一声，这才安下心来，把头埋在膝盖上沉沉的睡了。龙吟风起身使劲儿伸欠了一阵，看着睡沉的何柔，禁不住想起年少种种，顿觉五脏俱沸，不胜其苦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将何柔抱进船舱中，轻轻在竹床上安放了，掖好被角，这才转身出了船舱。
夜朗星希，凉风习习，龙吟风紧了衣衫，坐在船头上，打坐养神，夜静船行，行出黎明天色，行出晨光熹微。
龙吟风刚然迎着初晨微微刺目的阳光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便见何柔撩开舱帷走出船舱。
“柔儿，你醒啦”，龙吟风道。
何柔哈气连天的点着头：“哥，我饿了”。说道一个饿字，龙吟风也感到腹中空虚，自昨日上午离了风陵渡，两人已近一日水米未沾，岂有不饿的道理。
何柔见龙吟风面露难色，方才想起船上没什么能吃的东西，自知失言，又强打精神拍了拍肚子；“我还撑的住”。说罢转身回舱，片刻见她拿着一张地图走了出来，懒散地在船头坐了，把玩着一撮秀发仔细的看了起来。
龙吟风凑到她身后，见是地图，惊喜的问道：“柔儿，哪来的？”。何柔并不抬头，信手指了指船舱道：“在张小八的包袱里找的”。何柔不言声的一会看看地图，一会看看周围的地形，突然欢喜的起身对龙吟风道：“哥，沿着水路约莫再走半日就能到襄阳地面上了”。她说着脸上泛起起一阵幸福，美滋滋道：“等到上了岸，我请你吃顿好的，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想吃什么咱就吃什么，你看好不好”。
龙吟风想着，不禁连连咽口水：“很好，很好”。不等龙吟风说完，何柔坏笑着用手一指船尾的船桨道:“哥，你也觉得好是吧”，龙吟风不明她的意思，缓缓点着头：“好...”。
“那还不快去摇船”，何柔突然变了颜色凶道。
龙吟风嘿了一声：“死丫头，怎么和你哥说话呢”。何柔转过颜色，笑着央求道：“哥，我弄得这副凄惨像还不是为了照顾你，再说了你是哥哥，我是妹妹，你还不让着我呀”。龙吟风又是咋舌又是摇头，哭笑不得的走到船尾，撑桨助船前行。
已是正午时分，阳光十分火辣，何柔躲在船舱里，只露出脑袋，一手挡着阳光，有气无力的给龙吟风打气，龙吟风前胸后背的衣衫早就湿透了，气喘吁吁道：“好你个何柔呀，光说不练，这是要累死我呀”。
何柔用手扇着风，岔开话题道：“今儿可是邪门儿了，照说不能这么热，这是怎么了”。龙吟风道：“你先别打岔，快看看还有多远”。
何柔嗯了一声，缩头回舱，过了一会又探出头道：“不远了，不远了，说话就到了，哥快加把劲呀”。龙吟风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头，拼命摇着船桨，小舟破水，行速更疾，何柔却还嫌船速太慢，鼓励龙吟风道：“哥，再加把劲，想想吧——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都是你的”。
龙吟风眼中一亮，左右扭动了一下脖颈，面色狰狞道：“我要双份”。何柔捂嘴笑道：“出息！你说几份就几份”。龙吟风一听，船撑得更加卖力，浑身关节格格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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