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归山林堂

　　初冬，寒意袭来，位于长江边的金陵城格外的寒冷，毕竟江南那冻肤刺骨的湿冷可是比那下着鹅毛大雪的北方冷上好几倍。清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绣春山庄驶出，朝金陵城去。一个着着短袄，带着皮帽的小厮驾着两匹疾驰的骏马，而丹枫苑的孙妈，伴鲤以及花照月坐在车厢内。

　　往常，一些会送货上门的货商都会带着鱼肉布匹这些上山，送去绣春山庄，到了冬天，天气冷了，有时下了霜还会冻住官道上路，以至于没有库存的丹枫苑只能派人在晴朗天气里，下山去金陵城里采购。着着绛紫色短袄，梳着低发髻的孙妈手里执着一个簿子，清算着这回他们下山要采购什么，而把自己裹得像个小糯米团子的伴鲤蜷缩着靠在花照月的怀里，而抱着伴鲤的花照月则疲惫的倚在车板之上，闭目养神。

　　进了金陵城，小厮将马车停在了一家教归山林堂的茶楼后院，而下了车的孙妈便领着伴鲤和花照月往市集里走。由于天气变冷了，市集上，平日里那些卖蔬果和水产的摊子都消失不见了，而在冬日里很受欢迎的羊肉摊前则是排起了长队。走过羊肉摊前，羊肉热锅散发出的扑鼻香味让孙妈停下了脚步，让那老板给她来上四碗。随后，为了买上新鲜的鱼虾等水产，孙妈便只身去了码头那里，临行前还嘱咐伴鲤别忘了归山林堂下午的说书。

　　待孙妈走后，花照月牵着比自己矮了一截的伴鲤，问起那归山林堂的说书的事。

　　“三公子从小就被老夫人认定是要继承山庄之人，以至于三公子从来都没有出过绣春山庄，每天都得一心一意的守在枕霞阁那里，以防别人来偷那镇庄之宝。但是，三公子终究是人，别看他整天呆在那里，毫不埋怨，但是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憧憬外面的世界。后来，孙妈的丈夫，去世的孙管家下山采购的时候，没事就来这归山林堂听那说书先生说书。后来，孙管家想了个法子，他每每来这就带着纸笔，一边听一边记，然后回头回了山庄，再把这故事讲给三公子听。前几年，这孙管家遇害了，这活便落在我的头上了。”

　　伴鲤说着，胖乎乎的小脸皱着，像一个带着褶子的肉包子，又道：“我知道，其实三公子心里很痛苦，而且不自由，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雀一样。可是，只要镜子还在，他就永远都不能踏出山庄半步。有时候还挺希望有人能把那镜子偷走的，这样三公子就自由了，可是大齐的江山又要完了，那时候三公子又会自责难过。”

　　听着平日里就懂事乖巧的伴鲤吐露着心中的不愉快，花照月的手覆上圆圆的小脑袋，道：“傻孩子，不是有你一直陪着三公子么。”

　　闻言，伴鲤抬首，睁着又大又亮宛如两颗黑珍珠的圆眼，看着笑如春风的花照月，便朝着她咧嘴一笑。

　　花了小半天时间，花照月和伴鲤把孙妈吩咐采购的东西买完，伴鲤便拉上花照月去了那归山林堂。归山林堂在金陵城城北，离南北干货店以及下关码头还是有一段距离。进入归山林堂，热情的小二便招呼花照月和伴鲤入座，早已熟络的伴鲤点了一壶普洱茶和一斤花生一斤瓜子，然后又小心的取出放在包袱里的纸和笔，等着说书先生上台，给茶楼里满堂的客人讲述着各种奇闻异事。

　　不一会，只见一个穿着灰布长褂，左手拿着一块醒木和一把执扇，右手提着一个装满了茶水的青花瓷茶壶的男子，迈着稳健的步子，走上了讲台。这说书先生一来，伴鲤的眼睛便亮了起来，因为在他心目中，这归山林堂的说书先生似乎知道全天下的事情。只见那说书先生先是笑着和堂中客人招手，然后打点好讲台上一起，再展开手中那把绘着花鸟的折扇。

　　他摇着执扇，随后，将醒木往那讲台上重重一怕，等堂中客人安静下来，那说书先生花指一样，用嘹亮厚重的声音说：“上回说到这江湖各业之中啊，杀手这顶顶神秘的职业里有一张江湖追杀榜，那么这江湖追杀榜到底在哪里，长什么样，到底谁才是我大齐江湖的杀手第一人呢？各位客官，请听我郭子才为您慢慢道来。”

　　坐在花照月一旁的伴鲤激动的一边听一边执笔开始写，而慢慢悠悠的剥着花生的花照月则笑着听那说书先生讲那年她和唐紫烟在泰山之巅决斗的故事。

　　“传说，这江湖之间有一张追杀榜，那追杀榜啊，就和咱们金陵府衙门门前的悬赏榜一样，贴满了各号人和物的追杀令，付上赏金数额，有的百两，有点甚至超过千两。不过啊，不干杀手这一行的，一般都不知道那追杀榜究竟在哪里，因为杀手们达成共识，当踏入那个殿堂起，关于那追杀榜的事啊，对外界只字不提。一来，杀手们都不想有更多的人来抢生意，二来，毕竟，各行各业，都有他的规矩。好，当着追杀榜横空出世，一张杀手榜也随之而来。杀手榜是武林中最有名的情报网，凌云阁包晓生所著，上面列出了当今江湖杀手的排名。当然，这凌云阁也是个神秘的地方，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包晓生长什么模样。”

　　听到这里，嗑着瓜子的花照月便笑了，她想说所谓的凌云阁就是那南北干货店，而传说中的阁主包晓生不过是干货店里拿着算盘，整天骂着伙计的胖老板。

　　“直到，五年前，一雄一雌两位杀手现于武林，一是那千面不识真颜色的千面人，一是那三刀便夺人性命的破风雷。这两个人可谓是双武学奇才，因为平分秋色啊，两人便在那杀手榜上角逐较量了好几年，包办了杀手榜第一第二两位。两人旗鼓相当，靠着杀人数目实在难以判断谁才是第一和第二，那凌云阁的老板包晓生便想了个法子，给双方发了两张请帖，请素未谋面的两人去那九华泰山之巅碰面，切磋出个高低来。这就是武林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决战泰山之巅的由来。”

　　说着，只听啪的一声，说书先生拍了拍醒木：“正巧这场战斗，我郭子才去了！”

　　说完，堂间皆是鼓起掌来，而从未听过郭子才名号的花照月漫不经心的嗑着瓜子，心想看这家伙怎么把那场战斗吹得天花乱坠。

　　“那是三年前的二月初一，泰山顶上的白雪还未消融。得知闻名江湖的破风雷和千面人要在泰山之巅决斗，各路江湖英雄，绿林好汉都是登上那泰山之巅，为睹那两位杀手的真容啊。当时我站在泰山之上，脚下白雪和云海，身旁立的是那千花散尽张三和那青云公子傅怀云。那时候，人们都在窃窃私语，而一个着着白衣，带着般若鬼面具的翩翩男子飞上擂台，自称自己是凌云阁的阁主，包晓生。”

　　花照月白了一眼，其实那个翩翩男子是包晓生为了维护自己在传说中的形象而找弟子假扮的。

　　“包晓生主持着大局，他上擂台没多久，只见一个着着紫衫白褂，摇着玉纸折扇的清俊青年飞上擂台，落在包晓生的身旁。那清俊公子可谓是面若冠玉，貌似潘安，又生的美艳，比台下那什么毒娘子玉玲珑，飘飘仙子何婷都美艳三分。只听那公子同包晓生打招呼，我们才知道，那便是传说中的千面不识真颜色的千面人。脾性不佳的千面人见破风雷迟迟不到，便指责包晓生这个主持大局之人不够上道。我们都以为千面人动了怒，要和包晓生开打之时，一个面带帷帽，着着黑衣的提刀女子落于一旁峰顶。那女子虽然掩去了真容，但是当时她一抹乌黑，似那浓墨，立于白雪之间，身后朝阳云海，以及那“五岳独尊”的四个大字。那模样啊，啧啧，可谓是让众生倾倒。”

　　作为故事主人公的花照月憋着笑，感觉这说书先生快把她和唐紫烟吹成神仙下凡了，而这时，一位着着黑色的短装劲衣，棕色布巾束发，手抱银剑的男子走到花照月跟前，轻声问道：“姑娘，拼桌吗？”

　　低首写字的伴鲤抬首，只见一个潇洒倜傥的青年剑客立在他的身旁，伴鲤看他的装束，心想这位肯定是那种仗剑走天涯的武林侠客。

　　花照月抬首，对上青年那双眼睛，微微一笑，拍了拍一旁的板凳，道：“请坐。”

　　讲台上的说书先生郭子才讲到了故事的高/潮，只道：“只听包晓生一声令下，那破风雷和千面人便打了起来。千面人折扇一挥，快到看不到影子飞镖便从折扇中飞了出来，朝破风雷飞去。这一招啊，便是江湖上传说的星雨飞花，而破风雷长刀一挥，三刀便将那三枚飞镖直接砍飞。紧接着，破风雷内力全开，提着沉重的长刀往千面人身上砍去，那石擂台便裂开了一条长缝，而身段灵巧的千面人两个翻身，躲过那一击，然后收起折扇，朝破风雷的脸上刺去。”

　　坐在花照月身旁的剑客呷了一口茶，轻笑着说道：“这说书先生说的还挺有趣的。”

　　花照月的眼神轻轻扫了那剑客一眼，应着：“可不，把那破风雷和千面人说的跟大罗神仙是的。”

　　接着，花照月伸了个懒腰，跟天真的伴鲤称自己坐的有些累，想去归山林堂外面转转。

　　待花照月出了门，走到大街上，一只大手便拉着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扯入无人的小巷。站在花照月身前的青年剑客将她桎梏在自己的怀里，单手撑着冰凉的墙壁，低声笑着问道：“你为什么每次都能把我认出来了？”

　　“因为你的眼睛不会骗人。”

　　“骗人，除了你我骗过了所有人。”

　　“嘻嘻，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呀？”

　　花照月白了眼前那嬉皮笑脸的唐紫烟一眼，转移话题，问道：“金山寺的事解决了？”

　　“唉，那老秃驴根本不经打。你呢，在绣春山庄的进展如何？”

　　说完，唐紫烟凑得更近了，两人的动作好像一对靠在小巷里，说着悄悄话的爱侣。见唐紫烟越靠越近，有些烦的花照月起了掌风，欲想一掌击飞唐紫烟，而唐紫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你说你这人怎么就是这么不上道啊，你没听那个说书先生说嘛，现在呀，面若冠玉，貌似潘安的美男子在和你示好。”

　　“我在绣春山庄遇到惊鸿剑易蓉蓉了。”

　　听到惊鸿剑三个字，唐紫烟吓得手里一紧，脸色一白，而花照月则咯咯的笑起来

　　“我把她的武功废了，毒哑了。”

　　“你这是在给我报仇？哎呀，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你可知谁派那易蓉蓉去绣春山庄的？是庆寿寺的慧明方丈。”

　　“庆寿寺？难不倒这庆寿寺也想捅个大窟窿出来？不对啊，我明明记得庆寿寺和这司天监陆氏可是一个鼻子出气。”

　　花照月摇首，表示自己还没看清这局势，又道：“那日我摸到了那供奉山水琉璃宝镜的枕霞阁，可惜，那陆雪欢在门前布了一个六合阵，而且那个六合阵和一般的六合阵不一样。”

　　“你可记得那阵法长什么样？”

　　闻言，花照月从袖中抽出了那张她随身携带的白纸，而唐紫烟紧锁眉头，看着纸条上的涂画，道：“我在襄州有个老友多年研究各种阵法，下次我去襄州的时候，给你问问。”

　　“麻烦了。”

　　“麻烦什么呀，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当然我的事也是你的事。”

　　刚说完，唐紫烟瞥见街上多了几个官兵，便斗胆亲了亲花照月的小手，然后一个转身，顺着墙壁翻上了高墙，而背后只传来花照月的低吼：“唐紫烟！”

　　回到归山林堂，绘声绘色的郭子才的故事也到了尾声，只听他最后轻拍醒木，道：

　　“最后啊，这千面人和破风雷使出了浑身解数。当时风云大作，地动山摇，只听嘭的一声，挡在两人山旁的泰山巨石被炸了个粉碎，随即，噼里啪啦的声音从他们的脚下传出，只见他们脚下的擂台啊，一片龟裂。因为擂台被毁，破风雷和那千面人也算是打了个平局而停手。于是乎，这大齐杀手榜上的第一算是破风雷和千面人并列，不分伯仲。”

　　在堂客的掌声中，说书先生郭子才结束了自己的故事，而花照月给了小二二十两银子，说是给郭子才的打赏，然后她牵着伴鲤，离开了归山林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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