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魂牵梦绕

　　夜色正浓，常年不下雪的金陵城飘起了大雪，一点点的白色雪花好似梨花花瓣在空中旋转飞舞，然后再落入尘土温柔又温暖的怀抱，融化消失。披上白裳的栖霞山依旧是一片宁静，就如一个着着白色蓑衣的老翁。几只黑色的寒鸦落在枯枝之上，暗暗低鸣，而挂在挂在枯枝上的红灯，又似一团团冷艳的孤火，映在被雪水冲的透亮的青石板之上。

　　丹枫苑内，着着青袍的陆雪欢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坐在书案前面，纤长白嫩的玉手中执着一支狼毫笔，小心翼翼的用左手抚着有些宽大的广袖，将毛笔缓缓伸进砚台之中，看着那黑色的墨水将白色的笔尖染黑。

　　小童伴鲤手里执着一个火折子，点燃了从西凉国弄来瑞炭，焚上陆雪欢素来喜欢的檀香，最后再确定那手炉和脚炉已经热到适意的温度，才给他那位怕冷的三公子送去。

　　虽说这陆雪欢儿时生在天降瑞雪于栖霞山的日子里，但是，作为雪天出身的他却是异常的怕冷。见伴鲤蹭蹭蹭的跑来，陆雪欢便放下了手里的笔，顺手接过手炉，待伴鲤将脚炉搁置在书案之下，他又径自搬了一张小凳子坐在一旁，捧起那一册记着归山林堂的说书的簿子，然后像个严肃的小老师，同陆雪欢讲起说书来。二十几年中每每最期待说书的陆雪欢便认真端坐，像个勤学的学生，听着伴鲤学着说书先生的口吻，讲那些江湖趣闻。

　　“说起那泰山之巅的大战，可谓是风起云涌，撼动天地，这边这俊美公子千面人已经站定，那边那提着红刀的破风雷来单刀赴会。”

　　说到撼人心扉的时刻，伴鲤手舞足蹈着，而一旁认真听着的陆雪欢想起那两夜提着红刀的黑衣女子，结合伴鲤所述，他想，那女子大概就是江湖第一杀手，破风雷。

　　知道她的名号后，一丝丝激动和窃喜袭上陆雪欢，他的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破风雷这三个字。

　　这时，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被轻轻放在了书案上。

　　陆雪欢抬首，微笑着的花小月手里抱着一个木托盘，道：“三公子听的真认真。”

　　“这些江湖见闻十分有趣。”

　　陆雪欢说完，吹了吹浮着两片茶叶的茶面，呷了一口茶，心想，江湖啊，他可真想去策着快马恣意江湖，提剑去那八荒九州闯闯，还想和那破风雷在泰山之巅比比，到底谁在武学的造诣上更高一分，甚至他想知道破风雷的更多。想着，他沉沉叹气，侧首看着窗外的飞雪，只叹他不过是只不自由的，终日在笼中啼叫的鸟儿。

　　立在陆雪欢身旁的花照月没站多久，伴鲤便已经将那泰山之巅的故事讲完了，而意犹未尽的陆雪欢缓缓靠在背后那张柔软，覆着清香的毛毯上，双手合着，喃喃道：“那场战斗当时一定是精彩绝伦。”

　　刚说完，他的嘴边又多了一丝无奈的苦笑，朝伴鲤和花照月摆了摆手：“你们两个不用在我这伺候我了，去小厨房看看，能不能给孙妈帮上什么忙。”

　　伴鲤和花照月相视一眼，双双退出了房间，朝厨房去帮孙妈打下手去了。

　　过了差不多两刻钟，当花照月和伴鲤手里捧着两个托盘，托盘里装着冒着烟，飘着香的菜肴，再次进入房间时，只见二小姐谢知雨立在书案前。伴鲤和花照月刚想和谢知雨请安时，谢知雨立马转身，朝他们两个做了个噤声的手执，然后又指了指坐在太师椅，枕在毛毯上，沉睡着的陆雪欢。见陆雪欢睡着了，怕吵着他睡觉的伴鲤和花照月尽可能将脚步和动作做到最轻，将手中的菜肴摆在了铺着吉祥纹红桌布的圆桌之上。

　　因为比起白天，夜里是一个飞贼和刺客更容易出现的时间段，担心枕霞阁那边安危的伴鲤皱着点点眉，立在谢知雨，轻声说：“二小姐，枕霞阁那边该怎么办？”

　　“这栖霞山下了这么大的雪，大雪封山，那种小偷小贼应该上不了山，再说了，这栖霞阁还有阿雪布下的法阵，出不了事。伴鲤，你去和徐护卫说，今儿三公子有些乏，让他们加强警卫就是了。”

　　谢知雨刚说完，伴鲤便撑着小伞奉命去枕霞阁那里通报。

　　呆在房里的谢知雨亲自弯下身将陆雪欢脚下的脚炉取了出来，她又怕陆雪欢冻着，便朝花照月摆了摆手，吩咐道：“小月啊，你去把三公子床上那条金丝蚕被拿来，给他披上。”

　　花照月小步跑进里间，掀开珠帘，卷起天蓝色的床幔，将铺在床上的金丝蚕被抱了起来，往外面走去。抱在手里的金丝蚕被上残留着浓重的檀香，花照月闻着这香味，一丝莫名其妙的脸红袭上她的脸庞。疲惫的陆雪欢微微仰着头，一只手撑着头，支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双眼合着，捧着被子的花照月走向他，接着，她又谨慎的将那金丝蚕被盖在陆雪欢的身上。

　　因为凑的很近，花照月算是看清了深眠状态下的陆雪欢。他的呼吸浅浅的，浓眉稍稍皱着，狭长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形态相同的黑扇垂着，站在他面前的花照月看着他那胜雪的肌肤，心中暗叹，陆雪欢那宛若羊脂玉的肌肤真真就是细嫩到吹弹可破。

　　花照月轻轻将陆雪欢放下的手执起，正想为他调整坐姿的时候，只见一条熟悉的黑色发绳此时正静静的躺在他的手里。

　　这条发绳她认识，因为那是那夜在逃脱的时候被陆雪欢一把抓下来的。

　　花照月身子一怔，引来了身旁谢知雨的注意，谢知雨定睛一看，便无奈的摇着头，轻笑道：“这个阿雪啊，都不知道几岁的人了，总是留着这种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说着，她将陆雪欢攥着的那根黑色发绳取了出来，收进了自己的广袖，又吩咐花照月好生照顾着陆雪欢，不要让他累着和冻着，遂离开了丹枫苑。

　　只剩下睡着的陆雪欢和花照月的房间里，橘黄色的灯光将立着的花照月的身影拉长。看着屡次同自己打的生死搏斗的陆雪欢正暴露了一切弱点，花照月缓缓抽出了藏在广袖中的匕首，一边盯着陆雪欢的神情，一边又注意着周遭的环境。银光一现，锋利又冒着寒光的匕首被花照月迅速拔/出，她右手执着匕首，身子慢慢向陆雪欢走近，扬起手，心想只要趁着这男人睡着，将这匕首扎在这个男人的心口上，鲜血就会从他的心口飞溅出来，他就会毙命。她高高举着手里的匕首，神情冷漠的像一个无情的侩子手，然而她迟迟不将刀子落下，睡的有些不舒服的陆雪欢亦是微微挪了挪身体，嘴里哼哼唧唧的唤着一个名字。

　　花照月微微俯身，凑在陆雪欢嘴里究竟在说什么。听到他口中唤着的人儿，她先是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后心里又是一紧，绯红袭上了她的脸庞和脖子。她拿着匕首的手颤抖着，随后，她面带难色，皱着眉头将匕首收回了鞘中。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反应？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的心跳的飞快，就和那蹦跶的小鹿一样，好像要撞出心扉了？

　　倏地，她皱着眉头，给了自己“这陆雪欢也是光明磊落的君子，不如下次还是等他醒着再杀他”这么一个下不了手的理由，劝着自己下次堂堂正正的把他杀了，反复在心里说着，下次肯定要把他杀了。

　　“小月，快来给我搭把手。”

　　孙妈的声音唤醒了心脏依旧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杵在原地的花照月。花照月抬起冰凉的小手，胡乱的摸了自己的脸一通，又将手在下裳拭了拭，便带着微红的脸跑了出去，一头栽进了烟火气浓重的厨房。

　　浓烟在窄小的厨房里翻滚，着着围裙的孙妈手里执着一把铜铲，翻炒着锅里那绿油油的油菜，而帮忙的花照月一屁/股坐在灶台后面，一面添柴，一面又拉着风箱添火。

　　想起刚才一脸羞赧的花照月跑进厨房，素来明白这男女之情的孙妈问：“小月，方才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孙妈这么一问，紧张的花照月立马去摸自己的脸：“没有啊。”

　　“还说没有，是不是三公子对你…。”

　　欲言又止的孙妈又清了清嗓子，解释道：“三公子都是二十几岁的人了，本身就是到了适婚的年纪了。要是他真对你有意思，你也对三公子有意思的话就干脆把这事办妥了，本来这老夫人也想三公子赶紧成婚生孩子，好让她早些抱上曾孙。况且啊，这陆家的男人一般都活不到六十岁，所以你们俩要是心意相通，就赶紧…。”

　　“活不到六十岁？”

　　说到这里，孙妈的脸色便沉了下来，一片阴霾布在她那张凝重的脸上。

　　“你知道，陆家人常年在司天监当值，为了大齐命脉而窥探星象。可能是老天嫌陆家泄露过多的天机，就下了一道诅咒给陆家，让陆家不仅少子少孙，还折那陆家子孙的阳寿。这陆家的男丁啊，一般都活不到六十岁。这大老爷是五十四岁就走了，老爷呢，也就是三公子的爹，走得更早，到了四十人就没了。”

　　闻言，花照月想起这些年陆氏为朝廷为司天监为大齐国运付出的一切，又想起那个极其相星象玄学的皇帝，当年司天监和庆寿寺对自己家做的一切，只道：“原来是这样。”

　　这两人刚说完，厨房的门便被一脸沮丧的伴鲤撞开了。见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小嘴扁的像个鸭子的伴鲤，孙妈便上前，蹲下身子抚了抚伴鲤，亲切的问道：“小鲤儿，你这是怎么了？”

　　这声关切一来，伴鲤眼里的泪水便啪嗒啪嗒掉了下来，一把钻进孙妈的怀里，嚎啕大哭，“伴鲤惹三公子生气了。”

　　哄着伴鲤的孙妈用袖子抹着伴鲤小脸上的泪，道：“你这么乖巧，三公子平日里最疼你，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方才二小姐来的时候，把三公子手里的发绳给扔了。二小姐以为那是根普通的发绳，就随手扔在院子里了，谁知道三公子大发雷霆，现在一个人披着大氅淋着雪在院子里找。都是伴鲤不好，刚刚要是同二小姐说了，也就不会这样了。”

　　下一刻，花照月便披上了小袄，撑着伞走了出去，刚出厨房，便见到披着黑色大氅的陆雪欢蹲在庭院的地上，用手扒着地上的那厚重的积雪，在地上摸索着，脸上的表情像个难过的孩子。

　　她撑伞走到陆雪欢的身旁，而淋不着雪的陆雪欢抬首看了花照月一眼，只道：“小月，你不用管我，天太冷了，赶紧进屋。”

　　看着连手套也不带，两边的广袖被卷起来，露着手臂，伸着玉手的陆雪欢拨开灌木丛上的积雪，然后一股脑的钻进灌木丛中，低着头眯着眼仔细查看，花照月便轻声问道：“那根发绳对三公子来说很重要？”

　　头也不回的陆雪欢依旧像一只忠诚的小黑狗，双膝跪地，半趴着，一边将树叶上的白雪打落，一边也不顾积雪粘在他的身上弄湿他的大氅，弄湿他膝盖上的布料。

　　“挺重要的。”

　　不敢相信现实的花照月捂着自己的嘴，又以打探的口吻，问着陆雪欢道：“那发绳的主人可是三公子日日夜夜等着的姑娘，就是那位女侠？”

　　说到这里，头发上沾着雪的陆雪欢回首，拍了拍黏在广袖上的水珠，一脸正经的看着花照月，坚决的点了点头。随后，想起伴鲤之前给他讲的说书，想起那个银月之下，扛着大刀的小女子，他的嘴边又多了一丝笑意

　　“听说，江湖人都叫她破风雷。”

　　破风雷，这个三个本来陌生的字被陆雪欢念得十分的顺口，甚至他还觉得那个小女子就是小女子，破风雷这样的雄壮威武的名号根本不适合她。

　　“为什么？”

　　花照月这么一问，陆雪欢的手停下了，抬首望着漫天的飞雪，道：“同她打斗很快乐，我好久没有体会过那种热血沸腾，同人较量的感觉了。怎么说呢，就好像找到知音的感觉一样，明明我没有和她说过话。”

　　说完，陆雪欢的脸上又是一片焦急，急忙解释道：“当然了，小月，你不要误会，这种并不是什么男女之情，我对她根本没有产生任何的幻想，我真的只是欣赏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听完，看着陆雪欢一副希望自己明白的样子，有些尴尬的花照月点了点头，道：“小月好像懂了。”

　　看着蹲着的陆雪欢一面乐呵乐呵的傻笑，一面又焦急的找那段被谢知雨扔掉的发绳，花照月无奈的摇头，心想算了，默默的取出了藏在广袖中的发绳，将发绳放在摊开的手掌里，道：“方才二小姐要扔的时候，小月替三公子藏着了。”

　　当然，其实原来那根发绳早就被谢知雨扔了，现在花照月手里的那根发绳只不过是和之前那根长的一模一样罢了。陆雪欢看着花照月手里的发绳，先是以一副救命恩人的表情看着花照月，又是一阵轻笑，道：“小月，你该笑话我了吧。”

　　“三公子，小月不敢。”

　　想起自己和陆雪欢的特殊身份，花照月的眼中扫过一抹哀伤，小手握紧了手里那竹制的伞柄，柔声呢喃道：“三公子啊，有句话小月不知该不该说。”

　　细心的陆雪欢将发绳对折，放进广袖中，看着立于花伞下的花照月，嘴里说着：“小月，进了丹枫苑你我便不分主仆，你说便是。”

　　“那位女侠总归是江湖人士，而且还是大齐第一的杀手，三公子又是尊贵显赫的世家公子，三公子没必要对那样的女子太过上心。”

　　花照月的意思便是，陆雪欢同破风雷，同她花照月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陆雪欢伸手摸了摸花照月的脑袋，用潋滟清澈的眸子深情款款的望着花照月，道：“小月，我说过了，那并不是男女之情，我心里早有心悦之人。当然，我也知道你也是关心我。”

　　说完，陆雪欢的眼睛又变得暗淡下来，本来扬着的嘴角微微向下，表情里莫名又多了一份失望，只道：“好了，天太冷了，快进屋吧，孙妈做的菜都要凉掉了。”

　　只着着单衣，被冻到双手发紫的陆雪欢裹着大氅，迈着大步子径直跑回了房间，而撑着伞的花照月站在风里，小脸绯红，甚至还有些赌气。

　　她不明白这股莫名其妙的气因何而生，甚至她还觉得，自己好像在和自己另一个身份，破风雷，在生气。她是不是也和陆雪欢欣赏破风雷一样欣赏他？还是喜欢他？可是喜欢是什么？欣赏又是什么？从小到大，父母离世过早，师傅浪子狂刀只教她如何杀人，没有人教过她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欣赏？什么又是爱？

　　懵懂的她望着头顶上的漫漫大雪，而她的脚下是陆雪欢刚刚跪在地上留下的痕迹。


　　(https://www.daowx.cc/bqge123031/6323850.html)


1秒记住笔趣岛：www.dao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dao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