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赎身
破晓时分，曙光初现，雀鸟喳喳。
二姑娘的房间里，人影绰绰。顾清环穿上一身嫁衣，薛妈一边讲着吉祥话一边给她盘发。珠钗妆彩，粉黛增姿。
姑娘丫鬟们笑语熙熙，添妆祝贺。看看吉时快到，顾清环道了别，由三姑娘和四姑娘陪着跟着薛妈去大宅向老爷夫人辞行。
沈大公子亲自带上妆奁送顾清环到孙府。人一走，热闹便冷了下来，又恢复平时的状态。
萧冰瑶有些心神不宁，拿了书到僻静处，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
没多久，珊瑚就来寻她，说二公子传唤。
薛妈开了暗门，把她领进花园。沈君衡就坐在几丛修竹中间的石桌旁，一人下着黑白两子。
“小七，你看看我这下一子该落在何处？”沈君衡手执黑子似在思索。
“我不懂棋。”
沈君衡眉毛略扬，瞄了她一眼，放下黑子，道：“哦？这倒是意外了。”
“我是个俗人，琴棋书画这些雅致之物，学不会也不爱学。二公子切莫高看了我。”
沈君衡动作微滞，放下棋子。好像每次见面都觉得她对自己有种敌意。
“小七，记忆恢复了吗？”
“没有。”
“有件事，还得说与你知道。前几日，有个从镇江来的人一路打听到了这里，说找宋湘，”抬眼看她，手中棋子轻敲棋盘，“因你失忆，便没叫你见他。他说是你舅舅，找了你很久，愿意把你赎回。这个事情，你自己怎么想？”
萧冰瑶没立即回答。事情有点突然，她需好好想想。宋湘，定是原主的名字了。她可是对她一无所知。
“二公子可否告知，我是怎么来的？”
“你姨母谭氏把你交给了人贩，卖与这里的。”
“我父母呢？”
“据说他们在你幼时就把你交给谭氏养育，后来因战乱断了联系，不知下落。”
“我不记得我的舅舅，他知道我的情况吗？”
“知道。”
“能不能先让我见见他？”
“可以。”沈君衡落下棋子，“他现在客栈住着，我派人通知他。”
萧冰瑶就对他有了点点改观。也许他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计算深沉，听意思是可以让自己被赎回的。倘能如此，她和质辛，就少了很多周折了。
“二公子，谢谢你。”
“谢我？”沈君衡挑眉，唇边笑得极淡，“你舅舅可是愿出六倍的价了。”
萧冰瑶刚刚萌起的一点好感顿时无影无踪。果然，无商不奸，难怪会同意赎人。
“那，小七告退。”她转身离开。
沈君衡看着她的背影，落下一枚白子，嘴角笑意渐深。
孙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孙司长一身锦袍，胸前挂朵红花，和管家站在门口迎宾。
园中搭了戏台，唱的是京剧《白蛇传》，台下宾客陆续入席。
吉时刚到，沈君浩骑着枣红马送亲到侧门前。赵雅姳和钟秀宁扶着一身新妆的顾清环出轿，在礼炮声中进了府。
把顾清环送到新房，赵雅姳借口如厕，一个人往前院走。没多久，只听两声枪响，前院顿时大乱，男男女女都往外跑。
赵雅姳一怔，也不再去找许副官，跟着人群便折转跑出孙府。
孙司长胳膊中了枪，一手捂住伤口在警卫的掩护下往隐蔽处撤退。那持枪的戏班青年从台上跃下，躲开惊扰到的宾客，追向孙司长。
警卫们纷纷涌进，包围住持枪青年，青年很快也中了枪，但依旧咬着牙向孙司长逼近。射伤几个警卫后，子弹没了。
眼看无望，青年悲愤地大叫了一声扑向前，死在警卫枪下。
许绍亭护着杨师长站在一旁，这一混乱太出意料，大概三姑娘的事要搁浅了，不禁觉得有负所托。
孙司长惊魂甫定，怒上眉山，吼道：“把这小子的尸体拖出去丢到乱葬岗，让野狗啃了。娘的，把他家里人统统都抓起来。”
警卫长战战兢兢说道：“已经把戏班的人都扣起来，押往警备司了。只是这客人们，您看……”
孙司长看见杨师长和其他一干同僚，深表歉意，说改日登门谢罪。管家送走贵宾，指挥下人收拾狼藉。
孙司长包扎好了伤口，还好子弹没留在身上，不然就麻烦了。好好的纳妾成了惊吓，别提心中有多窝火。
二姨太明着关心，句句火上浇油，推波助澜。孙家正室夫人住在老家，这偌大孙府就她一个女主人，现在来了个三姨太想和她分宠，门都没有。
孙司长听得烦心，撇下她就朝后院去了。二姨太看他一肚子火，心里甭提多得意了。
沈君浩回到沈宅，向父亲通报了司长遇刺和三姑娘失踪的事。沈老爷一听，忙让管家备车亲自去孙府。没想到孙府闭门谢客，只得懊恼回来。
蕴芳楼的姑娘丫鬟们听说了枪击之事和三姑娘失踪，纷纷咂舌。萧冰瑶知道事情有变，也不知赵雅姳是如何逃出，心中到底不安。
晚上，小兵就送来了许副官的书信。信中大致提了孙司长遇刺是被人报复，而三姑娘自己许是趁乱逃出了，他并没碰见她。
萧冰瑶这才放了心，藏好书信。
次日上午，沈君衡便带着自称是她舅舅的人到了燕乐堂。
来人四十多岁，肤色稍暗，身材中等略瘦。见了她很欣喜，一口一个“湘儿”，说她像她的母亲。又说自己早年辛苦奔波，直到现在才攒了些家资，回了老家。因膝下无后，想起姐姐还有一女流落，便想找她回去。
说得倒是合情合理，萧冰瑶也听不出什么破绽，便答应跟他回镇江。
舅舅姓曹，叫曹正。因所带盘费有限，当场和沈君衡约定一月之内必来赎人。
萧冰瑶正合心意，她还未同许绍亭言明，自然需要机会告诉他。只是，虽得了自由，从此却要两地分离，多有不便。
然而，对此她亦做好了打算。
小兵再来的时候，她便问他许副官什么时候有空。
小兵说：“昨天杨师长把部队拉到山里练兵，大概十天左右，许副官才能回来。”
“练兵？那你怎么没去？”
“我是勤务兵。”小兵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萧冰瑶没法，只得耐心等候。
方先生回到蕴芳楼继续教课，带来严舜英的回礼，每人一对不同款式的耳环。听说三姑娘失踪后，怔了良久。
沈府派人找了几天，没有赵雅姳的下落，就渐渐搁置了。
七姑娘要离开蕴芳楼的消息慢慢传开来，姑娘丫鬟们又引起一阵波澜。七姑娘闲来无事就缓缓做准备，托六姑娘杜奕兰做了一身新衣。又把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整理归置起来，包括衣衫首饰之类。
沈老爷终于带着厚礼进了孙府，孙司长倒也客气，依旧和他称兄道弟。沈府才算踏实。
大公子选了吉日，把绿翡抬进门，安置在远离盈馨园的幽露轩。那绿翡倒也乖巧，对上恭敬，对下柔和，处处表现得体，没有丝毫传说中的迷了大少爷眼的狐狸精气。沈夫人方减了几分成见，开导儿媳与她和睦相处。
萧冰瑶数着日子，终于在一天清晨等来了朝思暮想的许副官。她欢喜地踏出门，见许绍亭穿着军装，骑在蒙古马上，有些风尘仆仆。
“你回来了。”萧冰瑶笑吟吟道。
许绍亭翻身下马，走到她跟前，细细地看了她，道：“有点瘦了。”
“瘦了吗？”萧冰瑶摸摸脸颊，疑惑道，“没有啊。”
许绍亭叹了口气，道：“宋词里说‘花颜玉骨，瘦损为相思’，看来分别这么多天，你并不想我。”
萧冰瑶扑哧笑了，道：“原是这般，你才想让我瘦啊。不然，你再去山里住个十天半月，那时再来看我瘦不瘦，如何？”
许绍亭执起她的手，凝望着心上人深幽双瞳，道：“我怎么舍得，我这里是日日都有你的。”
看她低头不语，他把她的手放在心搏处，轻语道：“感觉到了吗？”
隔着衣服，还能感受到手心下的跳动，萧冰瑶红了脸，呢喃道：“你变黑了，也变坏了。”
“冰瑶，离开这里，嫁给我好不好？”许绍亭期许地看着她。
“我……我还小。”她可没忘了她的这具身体才十四岁，现在就嫁人怎么也过不了心里那道槛。
“我等你。”他脱口而出，“我总是不放心，过些天我就去赎你。”
“不用了。已经有人赎我了。”她抬起头，眼神里一片平静。
许绍亭闻言，双目的神采逐渐暗淡，脸上浮现出紧张和失望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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