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谢知初骇然,“阿弥陀佛,你有没有听过,乱坟堆里找人,都是死硬货。”
李协:“去看看。”
一阵沙暴席卷山头,掩了天日。黄沙夹杂着杨絮,把乾山搅得天昏地暗。
盛京最出名的山,便是乾山。此山从来香火不断,极尽繁华,这次谢知初和李协因在野外吃老鹅,另抄了条山路,竟走出了人间地狱之感。
坟地上匍匐着一老妪,并非在爬,只是身量短小,在地上摸索拾捡着什么。
那老妪暴露在外的皮肤皆已溃烂,流着黄色脓水。面黄肌瘦,身形似鬼。
此处恶臭难当,令人作呕,当谢知初看清老妪翻捡之物,头皮一麻——
竟是密密麻麻的穿在竹片上的干壁虎!
乾山乱坟堆里,有人在晾晒、收集壁虎尸体!
谢知初懂几分药理,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壁虎,差点跳将起来。
老妪抬眼看到不速之客,面色剧变,挎篮欲逃,被李协丢了块石子定了穴。
“您为何要跑?”谢知初问,“《纲目》上曾说,干壁虎可入药,因活壁虎有毒而显名贵,治中风、瘀血、小儿疳痢,亦可疗蝎螫。你是养安堂的人?”
老妪站定,一双鼠目盯着他们,惊疑不定,只指着嘴啊呀呀呀,又用双手比划。
李协解了她的穴位,“带路,我们去养安堂。”
老妪走了两步,突然一头撞向一颗百年树龄的松树。谢知初去探,叹息,“死了。”
“本就是哑巴,还撞死了,看来这养安堂,水不浅。”
“你的意思,养安堂以赡养为名目利用这些老人,收集处理名贵中药材牟利?”
“极有可能,所以我们要去探一探。”
皇城脚下的养安堂已不再能让老人安然养老,这大乾盛世,光鲜之下,不知还有多少罪恶正破土而出,有多少百姓过得水深火热。
只在一墙之隔,城内酒池肉林,城外民众彻夜哀哭,却无人闻见。
偌大乾山,一丝蝉鸣声也无,只有清风拂过山岗,驱不散李协面上寒霜。
谢知初问,“天将要黑了,是否明天再来?”
李协道,“无妨,有我在。”
“作为勤王爷,您真的没有暗卫吗?”谢知初为二人的安全担忧。
“想知道,叫声哥哥听。”
“哥哥听。”
“得,态度不正。直接走吧。”李协阔步走了。
谢知初迈腿追,“哥哥!廉阁哥哥!您就告诉我罢!”
李协:“叫得不甜。鹦鹉一样。”
话这样说,唇边终是带了笑,脚步亦慢了下来。
谢知初几步追上,拽住袖子,怕他再走,“您有暗卫的吧?”
“这么小的案子,你我便可,何须暗卫。”李协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如成婚那日一般温热。
谢知初:“……”
趁夜深之机行动,有些计谋才能使出成效,一击必中。
李协唤了声云开,一道黑影突然出现,“主人。”
云开带来一个包袱,内有假发假面以及老年和青年衣袍各一件。
“什么时候吩咐的?我怎么不知道?”谢知初问李协。
李协:“山下。”
难道这就是从前师父所说的下棋快人三步?谢知初深感李协智商优越。
李协交代二人假扮的身份,谢知初不解,“为何你我要自称周奎、周忠?若无此人,我们上去岂不露馅?”
李协:“方才在山下,我们买鹅的老妪家,我看到主屋供奉的木牌上,一块上书亡夫周奎之灵位,另一块则是不孝子周忠之灵位。”
“然后如何?”谢知初实是好奇,拽他的袖子轻摇,“廉阁。”
李协非常吃这一套,“周奎的名字写得娟秀,看名目是女子所写;周忠牌位上笔迹深可透骨,书写者似是男子。周奎已死自然不可能给儿子立牌位,也不是那老妪写的,只有一种可能。”
谢知初:“你是说,他自己给自己立了个牌位。”
李协:“没错。看那老妪对养安堂的排斥不似作假,恨意极深,老周先死,小周又亡,且小周自封不孝,可看出点什么?”
谢知初:“……等等我理一下。”
李协拍拍她脑瓜,“还是愚笨,且多练练罢。”
谢知初:“是不是小周送老周去了养安堂,但老周没了,小周内疚去找,却也被害?”
“接近了。”
半个时辰后,养安堂。
更夫拿着锣打更,守卫拿着刀坐在大门旁,门槛上放着温热的酒。
夜深花静,几声鸟鸣并未打扰他们,似乎一切照旧。
一老翁带着个青年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堂门,守卫睁大了眼睛,却发现自己已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养安堂的掌事王德在房内同新娶的小妾扔骰子饮酒作乐,小妾不经意一回头,惊声尖叫,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门不知何时自己慢慢开了。
有一老翁七窍流血,脸上生疮,脚步飘摇。正直直看着王德。
王德早已便溺于裤,跪地不住磕头,“您是哪路神仙?小的不知何时招惹于您,请您高抬贵手!日后必定为您抄经祈福、吃斋念佛!”
“我乃周奎,三年前枉死!还我命来!”老翁声低且哑,却句句泣血。
“周奎……”王德费力回想,结合他面容惨状,有了印象,“周大爷!您是意外中毒而死的呀!实是与我无关呀!”
“我中何毒?我来养老,却被谋害,你们整□□迫年迈之人采药,壁虎之毒,不及你们心肠之歹毒!你倒好,拿了钱财在这享乐,其心可诛!”老翁极为恼火,竟伸手向王德的方向抓来。
王德跪着往后滑退,直到退无可退,“您实在是喝隔夜水喝到了壁虎尿,才中毒而死的,这我万万不敢抵赖,养安堂每笔支出都有账本可查,登记在册,年年是入不敷出,谈何拿钱财享乐呀!”
“还敢狡辩!”门口突然传来青年清越之声,“家翁入养安堂,我没给你送礼?我查明真相,却送了条命。养安堂真真是权势滔天!今夜我倒要看看,你这脖子是不是银子铸的!”
青年手持长剑步步紧逼,王德脖子一热,吓得闭眼嚎啕,“周哥饶我!我只不过一介小喽啰,奉命行事!咱说了不算啊!都是有规定的!”
“你听从何人?”青年把剑向前一递,王德嗷叫,“是戴大人!礼部侍郎戴世全戴大人!”
“戴世全幕后是谁?”
“必定是权臣贵胄,这实在不是咱能弄清的!但各地养安堂都是这样的模式!并不只咱一家如此!”王德已濒临崩溃,浑身战栗,把所知道的都倒了出来。
“去暖阁香炉那里,给我上三炷香,慰我生平。”老翁道。
王德湿着裤子,冷汗又浸透几层衣,等他上了香,再回头,只见门外冷月一轮,皎然若梦。
李协摘了假发套和假面,另一只手松了牵谢知初的手,帮她也去了假面,尔后问,“怎么了?身子这么僵。”
“无事。”谢知初说,“我想去后院看看。”
初进院门,一阵夜风卷来,谢知初吐了。
满院皆是麻袋,以笼布覆盖,一半麻袋染绿,还在轻轻蠕动。院子另一头,还有一半静寂地堆着,散发出二人在半山闻到的腥咸味道。
壁虎的血是绿色的。
冷月之下,一个老翁坐在绿袋堆中,从袋内徒手抓了只壁虎,飞快地用竹片贯穿头腹,将尾部用绳拴于竹片上。
那老翁浑然不觉身后有人,有条不紊地,一个接着一个地做着。
谢知初眼眶发热,郁愤直冲胸腑。当权者寻欢作乐,老弱者当牛做马,甚至牛马不如。老无所终,鳏寡孤独者无所养,升平世何在。
若昧了良心,能换得一时荣华富贵,谁能甘心听几杵疏钟,拥半江渔火,安于身份而忠于职守。又有何人能真正两袖清风,一枕寒霜。
谢知初低声恨道,“待查清账本,秉明今上,得让那些幕后之人亲手来抓壁虎,晒干制药,再用干壁虎给他们疗伤,治好了再去抓。让前半生的富贵荣华,成为他们后半生的噩梦。”
李协知她已怒极,淡淡应了声好。
屋内有数十老人,在用大块木板拼成的床上,睡得极深。他们手上皆有伤疤,面色饥黄,看似累极。
李协唤醒他们,道,“我们已从掌事那里问出养安堂苛待各位的真相,明日还请各位出堂作证。勤王府会给你们安排个好去处,定不会再出力受累。”
谢知初:“各位老翁不用怕,这位是勤王爷。”
众老翁皆下地跪拜。自述身世,皆命苦之人,以为来到福地,不曾想竟是地狱。单说壁虎,夏、秋夜间用灯火诱捕,或以微火烤干,或以烈日曝晒。干壁虎收于袋中,销往各地。养安堂派人拘着他们,完不成数量便吃不饱饭。只有门外那位福伯,略有耳背,但似乎百毒不侵,他经常替大伙干活,一干便干到深夜。
次日,顺天府。
文帝闻讯震怒,亲临顺天府,旁听此案。
然而,王德凌晨暴毙,这些昨日曾信誓旦旦要作证的老人,也反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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