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夏月十六，宜出门。李协带谢知初回谢府，归宁的嘉礼塞满了一辆马车。这次沿街百姓并未扔鸡蛋菜叶等，一路缄默。

　　老妪去顺天府击鼓一事震撼了他们，总是民众最心疼民众。

　　谢府大门早已敞开，打扫冲洗了三遍，干净透亮。

　　扶疏堂内，有婆子点了乌沉香，茶桌上早已摆好了各色茶点，其中便有谢知初最近求而不得的莺桃乳酪。温氏一扫病气，拉了谢知初的手叙话。谢敏初坐在旁边，看母亲对谢知初这个弃女关怀备至，默不作声，拿了个四角杯把玩。

　　温氏问，“你这孩子，看着又瘦了。可是到了勤王府不习惯？”

　　“还好。”谢知初不动声色地抽开手，去端桌上的乳酪，倒也没喝，只在手中搁着。

　　温氏面上有嫌恶之色一闪而逝，“勤王爷待你可好？”

　　“也还行。”

　　“和府上两妾相处如何？”

　　“两位妹妹，一个活泼，一个文静，性子都极好。”

　　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谢敏初突然道，“你能容忍妾室？”

　　谢知初：“为何不能？”

　　李协早已跟她言明两名妾室存在的前因后果，既然够不成威胁，勤王府也不缺那两口吃的。

　　谢敏初嗤笑，“我是忍不了。”

　　待要再说什么，温氏喝止了她。未出阁的女儿家妄议未来夫家，是失德的表现。温氏自诩出身名门望族，家风甚严，自是不许亲生的姑娘像谢知初那般的野孩子一样说话。

　　“听说你和勤王爷一起去查案了？”

　　“是，去了养安堂。亲眼见到有人生捉壁虎，那满山都是壁虎，麻袋上都是绿色的血……”谢知初捡了骇人的说，便见温氏母女二人变了脸色，几欲作呕。

　　“养安堂最开始是五皇子提议、礼部侍郎戴世全亲自筹办的，你可知？”谢敏初道。

　　谢知初一脸迷茫。李协确是没告诉她，养安堂是五皇子最先提议的。也难怪当日在顺天府文帝会暴怒，天家最忌讳的便是兄弟阋墙。

　　谢敏初又补充道，“虽说戴世全把养安堂办起来之后，便不再插手，而是转给各地下属礼部自行管理，但若是真出了问题，戴世全是父亲的学生，父亲又是礼部尚书，可能也会受牵连。”

　　“大人曾做过夫子吗？”

　　“刚入仕者拜师是常见事。”谢敏初见谢知初总不开窍，问东问西让人直搓火，也不再拐弯抹角，急道，“所以你最好让勤王爷不再往下深挖。天家已罚过你们一次，不会再罚，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王爷一向极有原则。我贸然进言，恐反是惹他不悦，对谢府也心生厌弃。”谢知初为难道，“勤王府规矩甚严，就算我犯了错，王爷也会罚我的。”

　　昨晚偷吃冰酪被发现，罚了三天的份。

　　谢知初油盐不进，谢敏初无奈望天。

　　“及笄之礼打算在哪里办呢……”温氏事无巨细地问，谢知初漫无边际地答，只觉后院之事确是繁琐细碎，也难怪李协不肯留妾。

　　李协未进内堂，在书房陪谢尚书下棋。谢尚书谢政道闲谈之下提到养安堂一案，“正好，知初的大哥谢方如今打算考顺天府，正需历练，回头你去查案，能否把他带上，只做旁观？”

　　李协应声，只说查案环境艰苦，怕公子哥儿受不了这份罪。

　　谢尚书摆手，“无妨，吃点苦方能长本事。”

　　“既是谢方大哥要来，得先说好。”李协道，“查案紧迫，可能无法照顾大哥。是否有意外，勤王府无法保证。”

　　谢尚书犹豫了。这一犹豫就被李协岔开了话题，二人又继续对弈，谢尚书再想提时，已是午膳时分。

　　午膳设在赏事阁，是谢府招待贵重客人的精致小厢。谢府的两位公子，谢方和谢直，都赶上旬假，回府来看十数年未见的妹妹和勤王爷妹夫了。

　　谢敏初偷眼看了李协，发现他似是比从前见时还要龙章凤姿、仪态天成。

　　无妨。她安慰自己，那个人许诺一世荣华、一生唯她，且那人野心勃勃，亦得到父亲肯定，怎么看都比谢知初所嫁的这位赢面要大。

　　李协往谢知初碗里夹了块藕夹，以眼神阻止了她向凉拌粉皮那边伸箸的冲动。

　　谢敏初又开始有些摇摆。那位从来没关心过自己，见过几次，总是淡淡的，极少有关心之举。

　　难道是因为尚未许嫁？及笄之礼已成，再这么耽搁下去，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谢知初和李协刚出府，谢敏初便命丫鬟端了解酒茶，敲开了书房的门。

　　谢尚书正回想着李协今日的举动，暗恨竟被年青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见谢敏初过来，仍是柔了神色，“敏儿，还不歇息。”

　　“姑娘担忧您喝多了酒胃不舒服，急急催奴送解酒茶来呢。”那丫鬟正是从谢府领了三十板子被赶回来的清欢。碧喜时运不好，染了风寒，已一命呜呼了。

　　谢敏初屏退左右，道，“父亲，谢知初太狡诈了，我和娘亲跟她周旋半天，她口风极紧，也没答应去劝勤王爷不再细查养安堂一案。”

　　“无妨。”谢尚书饮了茶，享受着女儿捏肩，“我已派人递帖子去五皇子府，尽快把你许给他，这样两家成了连襟，五皇子的母亲还是勤王爷的亲姨母，再怎么查，也伤不了五皇子的根基。你近日得好好绣嫁衣了，再让你娘亲找个宫里的嬷嬷，教一下礼节。勤王府没有婆母，你却有。礼节万万不可废。”

　　谢敏初收到意外之喜，回房路上，脸上的笑怎么也掩不住。

　　“廉阁。”谢知初唤。

　　“何事。”

　　李协轻易不饮酒，大婚之日饮了一些，再就是今日。谢知初怕他喝醉了不适，一路都在叫他。

　　“我刚想起，呃……我可以问吗？”

　　“有话直说，扭扭捏捏是从哪学来的。”李协捏住她脸，切齿，“再废话就咬你了。”

　　“你跟五皇子关系怎么样呢？”

　　谢知初万万没想到，李协又给她讲了一段宫廷秘辛。

　　丽妃和容妃是亲姐妹，二人均是胡姬，来自西域，感情甚笃。丽妃先入宫，容妃从家乡来探望姐姐，谁料和文帝彼此心悦，就这么留在了宫里，当起了皇妃。丽妃生一个皇子，容妃便也生一个，皇后见她们姐妹斗得不可开交，乐得坐山观虎斗，最后丽妃身下有老四和老六，容妃生了老五和老八。

　　李协和小八有一日玩心大起，在御花园玩假死游戏，即一个拿巾帕捂着另一个的嘴，另一个装死。小八淘气，装死的时辰过长，李协以为他真被捂死了，连忙跑去找母亲丽妃。

　　丽妃匆匆赶到，见小八面色冰白，又是掐人中，又是抽耳光。小八被抽得装不下去了，此时容妃也接了宫女报信赶来，一眼瞧见小八脸上被抽得通红。

　　“姨母还以为你死了呢。”丽妃松了口气。

　　“你才死了呢！你活不过三天。”容妃见小八被打，一怒之下口不择言。

　　谁料，当天夜里，小八高烧而死。

　　容妃在文帝处哭诉，文帝本是不信这等迷信邪说，派人细查，八名仵作联合验尸，也未能查出小八的死因。

　　谁知，小八死后的第三天，丽妃服毒自尽了。

　　一个死在当天，一个死在“活不过三天”的第三天。

　　李协讲完，车也到了勤王府。谢知初仍沉浸在阴森离奇的秘辛中不可自拔，便见夫君淡淡瞄了她一眼，“所以日后见到姨母，得记着绕道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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