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自此，勤王府严了规矩，进出皆需登记在册。

　　虽说事先悄悄给纭娘塞了块厚厚的棉布垫子，又命人糊了个纸板子，亲眼目睹纭娘挨了二十下，谢知初仍是不悦，在院中打拳打到了晚膳时分。

　　纭娘劝道，“奴是习武之人，体格强健，这板子又是纸做的，挨这两下就像蚂蚁挠痒，只是希望夫人再莫要任性了。早晨奴从膳房回来，处处寻不见你，急得快要跳河了。”

　　谢知初倒是听进去了，憋着火儿整日坐镇落樱院，等着有人送上门撞枪口。刘氏便是个胆大的，听说姜氏被罚，谢知初也被落了脸面，巴巴儿来了落樱院。

　　“王妃，这是宫里赏的雪肌霜。听闻纭娘受责，妾身不敢耽搁，马上命人取了送来。还请王妃笑纳。”刘氏模样寡淡，穿着月白蚕丝褂子配淡黄色襦裙，面庞素净，语气轻柔，带着刺儿的话讲出来也本分和气。

　　“我落樱院缺这点伤药？可是来看我笑话？直说无妨。”谢知初坐在阴影里，沉声道。

　　刘氏摸不清这位年青主母的心思，忙跪下柔顺道，“妾身并无此意。实是担心王妃心情沉郁，伤了身体，故此来陪王妃叙话解闷。”

　　“叙话倒是不用，可会什么才艺？”

　　“妾身会一点扬琴。”刘氏老实答道。

　　“弹来听听。”谢知初命刘氏弹琴解闷，直到月上柳梢，府外远远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刘氏方才得以抱着扬琴回自己的煮竹轩。

　　只见刘氏身形踉跄凄凉，步伐僵硬，落荒而逃。谢知初找到了点儿人生乐趣，日日派人唤刘氏来抚琴。直到刘氏称病，推说怕身体有恙过了病气给王妃，不敢再来。

　　谢知初的生活清净了许多，每天抄抄府规，打打拳，偶尔拐去姜氏的别院，看云开替她抄府规，气得牙酸。

　　李协曾使人回来问她及笄想要什么礼物，只说查案查到了戴世全的老家延绥，但案子已有眉目，归期已近。

　　谢知初：“让他买个搓衣板回府来跪。”

　　小厮不敢传原话，回去跟勤王爷复命，“王妃说她只愿您平安归来。”

　　平安归来，尔后跪搓衣板。

　　李协早已归心似箭。查案时雷霆万钧，手下战战兢兢不敢出错。案情初告了结便日夜兼程，跑瘫了几匹马，怕错过了小夫人的及笄之礼。自打进了延绥，见到有趣的小玩意和能存放的糕点，便命人买了妥善放进马车箱笼内，大小箱笼已占了半人高的空当。

　　纭娘已开始操办谢知初的及笄礼，府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常，大小石狮子被擦得透亮，灯盏也都换成了琉璃灯。按照李协的指示，一切比着大婚之日的规格来筹备。

　　李协推开落樱院的门，第一眼没见到谢知初，只见纭娘弯腰捡拾松花纸，院地黄纸青叶参差错杂，

　　见了勤王爷，纭娘指指树上，以口型示意，“方才小憩。”

　　树上挂了个藤编小篮，已满一半，里面尽是饱满透亮的硕大莺桃。

　　树杈处睡了个少女，一身红衣，灿烂若火。有只黄莺停在她肩头，鸟目炯炯，见了入侵者也不叫，倒是歪头打量起李协。

　　勤王爷问纭娘，“手中何物。”

　　“是夫人手抄的府规。”纭娘奉上，“今日恰好抄了一百遍，将将赶上江晚阁的进度。”

　　江晚阁是姜氏的别院。李协了然，姜氏和云开两人一起抄，自然比谢知初快很多。

　　只见手中之字，由开始的大气明丽到后来的狂放不羁，最后一张直接演变成狂’草。

　　真的是抄急了。

　　李协数日冷若寒霜的面上终究露了抹笑，上前把树杈一晃，“贪睡贪吃还贪玩，夫君回府都不知迎接。还不下来！”

　　莺桃树吱呀一声，惊走了两只在啄果实的黄莺，叶子簌簌而落，谢知初从梦中惊醒，尚未落地，便落入一个宽广的怀中。

　　味道熟悉，面容熟悉，可不是惹人讨厌的李廉阁么。

　　李协见她像吃莺桃吃醉了一般，面色绯然，唇亦嫣红欲滴，整个人还朦胧若初生婴孩，心生欢喜，低头亲了又亲。

　　那亲吻落在眉心，又点在唇上。谢知初被阳光晒得心底燥热，他的唇却似六月薄荷，又凉又轻。

　　纭娘早已捡完纸去膳房传膳。今儿高兴，便吩咐膳房加做了一碗莺桃乳酪，又让切碎了冰，细细拌在里面。

　　谢知初哪里遇到过这种阵仗，连娘亲都极少亲她抱她，这种接触虽少，感觉却不坏。李协又主动讲起养安堂一案的后续，谢知初听得入神。

　　原本，线索查到养安堂的账房王义那里便断了，谁知在灭门惨案中又有了转机。有人放了只鸽子给勤王爷送信，上书，答案在西南。西南与此案相关的，唯有一处，延绥镇，是礼部侍郎戴世全的老家。

　　勤王并顺天府一行来了延绥。经查，戴世全的爹娘的房屋地下暗阁里，整齐得码着满满的金块。厢房囤了五十石胡椒。

　　戴世全在京中素有清廉美名，那么，老家的钱财从何处来？

　　戴世全的老爹曾是个秀才，后来屡屡考不中举人，便回乡给财主当账房先生。几十年的记账生涯让他产生了每一笔收支都要记账的习惯。大乾二十八年到三十四年，短短六年时间，戴家囤了小半个国库，数量之巨令人咋舌。

　　戴世全已被顺天府缉拿归案，李协得以轻松些许，以夫人及笄礼为由向文帝请假回府。

　　“谢小刀。”李协突然冷脸道，“我看你除了府规，还得抄抄女诫。”

　　“我又怎么了？”谢知初一脸茫然，樱唇微撅，眉目间皆是小女儿的娇态。

　　“我送你的玉佩呢？”李协伸出手。

　　“……它可能不见了。”谢知初心道糟糕，玉佩早已当掉，用来雇探子了。谁能想到李协竟然把一枚小小的玉佩记得那么清楚。

　　“去找了来。找不到家法伺候。”李协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闲散道。

　　“……我嫁妆那么多，不太好找呀，等得空慢慢找，我记下了。”谢知初找借口推脱，钱已经花出去了，想再赎回也没钱了。

　　李协道，“这玉佩是我亲手做的，实际是两块，我们一人一块。价值几何且不管，我当初让你戴在身上，结果呢。”

　　谢知初顶不住心理压力，蹲在椅子边给他捏腿，“夫君，我前阵子有点缺钱花，就给当掉了。”

　　想了想又道，“不如你先借我二百两，我去赎回来？”

　　“二百两！”李协气笑了，“五千两买的一块冰玉种，你当了二百两？”

　　见谢知初呆若木鸡，李协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扔给她，“再弄丢就揍孩子了。”

　　正是那块失而复得的玉佩。当铺掌柜的认识这块料子，角落处刻着勤王字样，以为是贼人所偷，哪里敢收，直接命人告知勤王府，云开立刻给买了回来，禀了勤王。

　　谢知初心痛，“掌柜的太贼了！我不是故意要当掉的，只是正好缺银子。”

　　“缺银子直接去库房支。”李协道，“钥匙和账本一早就给你了。”

　　纭娘将点心呈上，乳酪玉雪可爱，冰凉滑嫩，盛在天青色冰裂纹碗里。

　　谢知初把碗推给李协，“你吃罢。”

　　“怎么？转性子了？”李协笑问。

　　纭娘道，“依老奴看，夫人不是转性子，是想使小性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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