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彩虹工厂之殇
诚然, 柏菈菈救活狼胎的做法，给招安狼族留下了余地，但实际上——
押运狼群回村的红村人, 还有大批帮忙的蓝村、青村人, 他们对待野兽的做法并不温柔。
俘虏足有七百多头狼, 人类一对一毫无胜算, 仅押运就花掉了数千人力，堪称兴师众。
——问题是，关在哪里呢？
见柏菈菈给自己疯狂使眼色, 拉特福德村长忍着心痛，提出建议：
“咱们各村都住着父老乡亲，谁也不能放心把这些畜牲搁在家门口。”
“不如，放在彩虹工厂吧。”
“那儿地方大, 也没有活人, 只是些报废的车床机器, 打坏也不心疼。”
话落，他见柏菈菈竖起大拇指。
拉特福德：“= = ”
老村长心在滴血。
谁说不心疼呢？
彩虹工厂是大黑暗森林共同的伤疤, 承载了一代人的记忆和血汗, 更是红树林村曾经崛起为七村第一的证明。
然而，时过境迁，再辉煌的产业也抵不过邻国崛起，荒废的它就摆在那里, 盘桓山林，时刻提醒着各村，你们衰败到如今这般凄惨，咸鱼再难翻身。
闻此，各村领导一阵沉默。
没人赞同, 也没人反对。
想来，对那片占地广阔却无甚大用的工厂，大家都是眼不见心不烦、眼一见心就疼的态度吧。
片刻后，见无人应声，拉特福德一锤定音：
“那就这么定了。”
“里贝里，工厂钥匙由咱们青蓝两村管理，拿出来吧——总不能好好一场斗狼胜仗，收尾都收不好。”
青树林村长默默点头。
于是，回村大部队改道分流，将巨狼残部押运去了彩虹工厂。
经过长长一段回环曲折的坡路，眼看林道树种从高挺松树变作了冷硬云杉——
朝阳破云而出，放出万丈光芒，映红了雪后天空，众人终于来到了工厂群前。
钥匙捅进锁头，嘎吱一声，生锈轱辘在地上划出难看的黄色痕迹——
铁门缓缓推开，一切静得出奇。
大黑暗森林曾经的工业世界，伤痕累累地出现在眼前。
柏菈菈：“……”
它无限广大，一眼看不到头，借了森林广大的地利，工厂个个修得豪横，像远远起伏的数十片灰色圆坡，分属着一个个不同的功能门类。
破败木牌上工整写着“生活产品区”、“农业产品区”、“医用品区”等文字，创建者们似乎在一开始就设想好了所有，想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份丰厚产业，保佑万世无忧，又似乎掀开历史的灰尘，就能看到一台台忙碌运转的机器。
然而，如果真掀开来，估计只能看到机床下的耗子屎。
老村长们齐齐叹了口气。
资历最小的某人好奇打量着，拿起医疗区货架上的一个布口罩，想来是当年闭厂的残余，没有清理干净——
她拉扯了下，竟然没有烂。
“质量真好。”
“荒废二十年，如果只是寻常薄布，早腐败了。”柏菈菈发自内心说。
里贝里苦笑：“柏村长，别笑话我们了。”
“多少年前的事了——就算质量好，也抵不过市场不中意我们啊。”
“谁笑话你了。”
柏菈菈放下口罩，吹吹灰尘，仔细看着口罩机，“我也是七村一员，什么叫别笑话‘你们’？”
“再说，质量如果没有问题，那就说明当年的大溃败不是内部矛盾，而是外部因素——”
“如此一来，方便对症下药，不好吗？”
里贝里惊疑不定看她，不理解为何同样是资历浅的村长，柏菈菈能狂成这样？
“好了。”拉特福德拦住里贝里，示意他们先去安置狼群，自己来和不接地气的柏某人聊聊。
片刻安静。
柏菈菈已经把医疗用品区，从口罩翻到塑胶尿袋，又从手术提灯撸到医疗帐篷防水布了，全部质量过硬。
拉特福德静静看她，不言不语：“……”
“很棒吧。”老爷子道。
柏菈菈诚实点头。
“关厂之前，我就在医疗区干活。”拉特福德老橘皮似的脸上绽开几条笑纹。
柏菈菈惊讶看他。
“——所以，听你说质量好，我真的很高兴。”
白发老爷子慢慢看着厂区，眼神悠远。
这里是他曾经夜以继日付出辛劳的地方，承载过梦想。
二十年后再相见，仅得人评价一句优秀，哪怕轻飘如柳絮，也能弥补片刻心酸。
柏菈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以为拉特福德是来呵斥她痴心妄想的，毕竟，刚和里贝里的对话，是个人都能听出她希望重振工业的野心。
谁知，白毛老爷子似乎怀揣着和她一样的想法。
这可了不得。
我是宇宙外的妖怪，一分一秒工业困顿的苦都没吃过，所以张嘴就是狂言。
……
那您呢？
二十年落寞，眼见曾经心爱的事业明珠蒙尘，是怎么维系心中烈火，哪怕多年光阴黯淡都怀抱希望呢？
柏菈菈回答不出。
人类的某些情操着实不可思议，他们能恨得热烈，又爱得情长，为一个看似不可能的目标卧薪尝胆数十年——
明明自己连百年都活不过，还敢做如此豪赌。
沉默片刻，她握住拉特福德的手。
老爷子：“”这是干嘛？
柏菈菈真诚道：“您一定要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拉特福德：“？？？”
柏菈菈：“——等着看大黑暗森林工业重振辉煌那天。”
拉特福德：“= = ”
老爷子啪的一下打掉她的爪子，“立什么弗莱格。”说的老夫多短命似的。
“老夫只是想说，你刚分析的没错。”
“内部原因无虞，我们可以尝试控制外部因素。”
柏菈菈啊一声，“我还以为您——”
“以为煽情上头了？”白发老头吹胡子瞪眼，“老夫是十几岁的瓜蛋子吗？”
“有想法就要去做，少搞些无用的矫情。”
柏菈菈：“”
大妖怪受教地低头，摸摸鼻子。
见她表情恢复平静，拉特福德心中点头。
他是真心看好柏菈菈，哪怕她不是蓝村自己人：
“老夫问你，你是不是打算，借搭桥海之国之名，换取帮扶资源，让人鱼王族支援大黑暗森林重振工业？”
“——毕竟，工业不比农业，那般成本低廉，工业可是吞金巨兽，咱们彩虹七村——哪怕算上森林所有村落，恐怕都难以负担。”
柏菈菈眉头一挑。
厉害啊，这可是76号宇宙第一个看出些我想法的土著人类。
【s76，我申请侦测人类拉特福德的能力参数】
【s76：收到~前方侦测到人类拉特福德】
【能力参数：智力80 体力40 德行75 野心75 声望100 探索欲80】
【警惕：人类拉特福德在本地声望极高，可能会对您的统治力产生威胁】
柏菈菈：“！！！”
这是来到76号宇宙以来，见过最漂亮的一份人类数据。
80的智力啊
九成九的人类终其一生，智力都未必能上70，上了75，便是肉眼可见的聪明人——遑论80以上。
柏菈菈甚至怀疑，如果换算成雇员数据板，拉特福德的领导力数值也要在80以上。
“您怎么这么问？”她没有正面回答，“海之国如天边日月，光辉不可直视，咱们各村还是先想办法提高gdp、让群众日子过好点再说吧。”
拉特福德：“……”
“毕竟，”柏菈菈眨巴眼睛，对上老爷子狐疑的表情：“大伙手里有钱了，才会买东西——厂子生产的东西才销售得，如果才能形成消费链，对吗？”
拉特福德：“= =”
老夫信你个鬼哦。
小娃娃——不对，这未必是个小娃娃——总之，不是个擅长掩藏心绪的年轻生灵，你刚眼神一闪，老夫就知道，猜对路子了。
巨狼被圈在工厂原本的原料区，这里很是广阔，地表搭着简易棚盖，它们撕咬铁链也挣脱不开，柏菈菈提着钥匙串来看望时，已经有几头狼被崩掉牙了。
“别挣扎了。”她锁好锁头，对领头巨狼说道，“没用的。”
“要是尼古拉斯来啃，说不准会断，但是你——再练几年吧。”
首领不在，现在领头的是路易十四。它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头顶一撮红毛，眼下这撮小红毛正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把柏菈菈啃成渣：
“无耻人类！”
“你绝对留不住自由的狼！”
柏菈菈嗯一声，仔细看手中钥匙串，拉特福德临走前将几百把钥匙一齐托付给她，语气似有不舍，但终归说到做到：
“老夫言出必行，既然红村打赢了狼妖，那你就配得到这些钥匙——”
“但是，柏菈菈，你要明白，哪怕产权协议上写着红树林，钥匙也在你手里，人心却不是几个签字或几枚金属能取信的。”
“我们七个村，你现在能调几个呢？”
当时，柏菈菈并没有回答。
只是轻轻点头，冲老人鞠了个躬。
她明白，拉特福德不是在警告她，而是在提点她。
独木不成林，大黑暗森林应该、也必须凝成一股绳，不然——就是被强邻逐个击破的下场。
想透这层，再看眼前不驯的狼群，柏菈菈忽然有点想笑。
和深谋远虑的人类相比，妖物真是天真得可爱。
一点火苗出现在手中，她轻轻放在路易十四脚边。
路易十四：“？？？”
该死，这人类不会觉得，我都成妖了，还会像老祖宗那样怕火吧——等等，这火焰怎么是白色的？
下一秒，火苗蓬勃燃烧，气势燎原，刹那间冲开数千米，如金银色的火线，将七百巨狼团团围住，灼热不可直视。
路易十四：“”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火焰屏障，灵魂深处的恐惧如恶魔伸出的手掌，拼命挤压着心脏。
“这是”
柏菈菈还在翻钥匙，争取记住所有形状：“嗯，一点小神通。”
“不要看不起火，任何物——包括人类，都会惧怕火焰。”
说着，她宠爱地抚摸小火苗，朱雀神火任她撸撸头，柔软的很，“我说你们跑不了，就是真的跑不了。”
“如果不信，等会大可一试。”
路易十四：“？！？！”
几个意思？？
她不留下守夜看着我们？
很快，柏菈菈放心离去，头也不回。
身后，巨狼贪婪又恐惧地望着她的背影。
果然，刚走出工厂大门，人还没到雪道第一个转弯，就听到了狼群的惨叫——伴着火焰灼烧的嗤嗤声，格外滑稽。
柏菈菈：愉悦
想什么呢，那可是连我都挣脱不了的朱雀啊。
柏菈菈耸肩，变作原形，一头扎进林间。
红树林村，蛋糕屋。
傍晚，好不容易雪停了一阵，晚上又开始下了起来。
雪片飞飞扬扬，诸葛小玉倚在羊圈边，帮忙撑着伞，伞下，红帽子娴熟地挤着羊奶。
母羊被挤得浑身发抖：“”
她不是害怕自家主人，而是害怕旁边坟头上坐着的那个蓝发少年。
他长相英俊，脸上却有一道深长疤痕，鲜血淋漓，也不擦拭，雪花落上很快结成了一道红色的冰，又凶狠盯着挤奶二人组，不不说，搞得母羊都要产奶困难了。
发现奶没了，红帽子蹙眉：“今天这么少吗？”
诸葛小玉瞟一眼旁边：“天敌克制吧。”
“羊就算看不出他本体是什么，但狼的味道还是能激发血脉的。
有狼在旁，哪只羊能奶的出来？
红帽子：“”
他叹口气，给母羊擦干净奶奶，故意大声说：“这可怎么办？屋里小崽要挨饿了。”
尼古拉斯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红帽子：“”
日，引诱失败。
反倒是诸葛小玉别有深意说：“他这神情，和你刚认识柏菈菈那会，一模一样。”
红帽子：“= = ”
“然后我就在猪圈磕了一个月头，是吧？”
诸葛小玉大笑起来。
正当此时，猪圈轰隆一声巨响，吓得公猪母猪昂昂乱叫，一个土龙旋风凭空出现，深坑里爬出了一只柏菈菈。
红帽子下巴落地：“”卧槽，她、她在干啥？！
反倒是诸葛小玉，对如此另类的出场方式适应良好：“回来了啊。”
柏菈菈摘掉衣服上的猪食，“嗯，狼群被关在彩虹工厂了。”
“我这才腾出手来，处理下青少年思想品德教育问题。”
诸葛小玉：“”
“你在说谁？”
身后红帽子已经不忍直视地扶额了。
柏菈菈白他一眼：“还能有谁。”
“咱家现在不是有俩青少年吗？”
诸葛小玉想起了上次的猪圈思想品德教育名场面，他沉默了。
尼古拉斯耳朵了，不明白为何空气忽然安静。
忽然，屋里传来一阵嘤嘤怪声，像饥饿的小狗在哭，又像濒死的鸡鸭，发出含混的声音。
尼古拉斯一僵，猛地站起身！
是幼狼的声音！
但是——
有人比他更快！
头皮一阵剧痛，让尼古拉斯克制不住地后仰，柏菈菈揪着他的头发，用力拉扯，逼他后退直视自己：
“听到了吗？”
“那是你族体弱多病、早产可怜的幼崽。”
“我将它救了回来，养了小半个月，才终于平安出生——可惜啊，外界环境如何比得过母体羊水？它连哭声都那么孱弱。”
尼古拉斯渐渐红了眼睛。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他必然知道。
柏菈菈掏出那片爱丽儿没要走的逆鳞，举在他眼前，一字一顿道：
“这是人鱼的逆鳞，水系大妖，明白吗？”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是温养生命的上上之选——现在，我还能救那只小崽第二次。”
尼古拉斯有点喘不上气：“……”
他看着自己狰狞的面孔倒映在柏菈菈铁灰色的蛇瞳里，那样狭长扭曲，焦急不堪。
“你启灵时间太短，逆鳞还没生出来吧。”
“怎么办呢，现在只有我们能救他。”柏村长慢吞吞说。
尼古拉斯：“……”
狼王听到自己濒临崩溃的气音，连牙根都在发抖：“——被你们所囚所救，还不如自由地去死——”
“是吗？”柏菈菈平静地反问，指着发出啼哭的方向：“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可他呢？这公平吗？”
尼古拉斯：“”
“尼古，我知道你是狼族优秀的首领，你的所有启灵，都长在了狼族的优点上——所以我明白，你不会放弃同族。”
“那现在，我请求一个和你对话的机会。”
“我们开诚布公，分析利弊，好好讲下大黑暗森林的人妖两族，未来究竟该如何发展。”
尼古拉斯说不出话来，眼泪积在眼眶，他从没如此痛恨过自己的无力和化形人类后发达的泪腺。
泪眼模糊间，他眼睑轻颤，睫毛像只脆弱求饶的蝴蝶。
柏菈菈静待片刻，“好，你听到了我的请求。”
“现在轮到你了。”
“说出你的欲望，然后，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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