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奔赴斗山行
一晃两年过去，七岁的季铃铛不复幼时矮小圆润，但还是大眼睛娃娃脸，肉嘟嘟的小脸就像小胖松鼠。
季铃铛把放在屋外接雨水的小碗拿进来，用勺子舀去上面一层，取出最后一颗排浊丸，化在碗里，咕咚几口喝进肚子。胃里渐渐升起一股热热的感觉，随机全身发热，冒出好些汗珠，比平时更为黏腻。
等药效过去，季铃铛关好房门，从打好水的大木桶里舀水，赶紧把身上排出的污浊冲洗干净，然后取出细长瓷瓶，一打开盖子，顿时一股芬芳扑鼻而来。她将瓶中液体倒入木桶，只见金黄色的液体一入水，那水面便泛起淡淡的金色涟漪。
季铃铛爬到木桶里，浓郁的花香包裹着她。慢慢地，那些淡金色似乎都被吸收到了皮肤里。根据这药液的用法说明，金花精露可辅助肌肤增加韧性，减轻伤害。
在这片芬芳中，她却有些垂头丧气。随着临行的日子渐近，修仙的兴奋也掩不住分别的离愁。来这里四年多了，最初总是惶恐不安，害怕只是一场梦，醒来后依然被埋在废墟之下。在季娘子和季槐花的关切中，心绪渐渐宁静，对她们也多了依恋。
泡完澡，季铃铛取了一根绣花针，轻轻在皮肤上刺了一下，感觉像刺到硬牛皮，针戳不进去，也感觉不到疼痛。她手下使劲，狠狠戳了自己一下，仍然没有刺破皮肤，只隐隐有点感觉，称不上痛。手摸上去，倒是与正常皮肤一般柔软。季铃铛心中高兴，这下一般的磕碰应该都不会受伤了，等去了扶摇仙宗，肯定能学会刀枪不入的法子。
几天之后，告别了家人朋友，清河县赴斗山参加仙宗招新的四个孩子，结伴上路。
斗山路途遥远。因有谢桐悠在，谢老爷亲自送行，孩子们也坐上了马车，免去步行之苦。只是任谁在马车上一颠就是一个月，也不免疲惫和无聊。刚出门时趴在窗口看的新鲜劲早就过去，车上的人都像蔫了的瓜，个个都瘦了两斤。
傍晚，突然下起大雨，惊雷阵阵。拉车的马匹似乎受了惊，嘶鸣着踏步不前。车夫半是呵斥，半是安抚，终于让马平静下来。
“老爷，雨太大，行路不便，不如在那边休息一晚吧。”车夫指着道路不远处的房屋说。
谢老爷看看天，昏黑的乌云中闪电划过，大雨如注，忙说：“快去快去。”
大家到房屋前下车，急匆匆跑到里面，这才发现原来是座荒废的寺庙。几人身上都淋了雨，急需生火，可是外面下着雨，不好去找树枝干柴。
谢老爷略一思忖，将包袱内的吃食取出一些放在香案上，“我佛慈悲，今日我等非是不敬，实在是形势所迫，望佛祖原谅。”说完叫众人一起跪地叩拜，然后捡了庙内一些破损家具，烧起火来。
不多时，庙外响起马蹄声，有人欢欣叫道：“公子，这儿有一所庙！”
随即走进来两个人，俱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打头一人一身黑色劲衣，剑眉星目，只是眉眼间隐隐笼罩着一层阴郁，让人难以亲近。
后面那个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厮，抱拳笑道，“原来已经有人了，几位也是在这里躲雨吧？我与公子就在……”他四顾一圈，指了指原离一行人的角落，“那里休息，不会打扰各位。”
谢老爷见两人腰间佩剑，但是举止有礼，神色坦荡，便说：“相逢即是缘分，二位请便。”
两人砍了半扇门板，也生起火来。
不多时，雨停了，小厮起身，“公子，我去外面看看。”黑衣少年不置可否，只定定看着火堆。小厮无声叹口气，出门去了。
季铃铛扯扯王利的衣袖，小声商量：“不如我们也到外面去，找找有没有野果什么的。”
王利点头，“好呀，这饼子吃得我噎得慌。”
请示过老爷，两个孩子就到附近树林边上找起果树来。此时雨过天晴，天边现出橘红霞光，完全看不出不久前还是大雨倾盆。两人找到一棵枇杷树，黄澄澄让人看了直流口水。王利爬到树上去摘，季铃铛用裙子在树下接。
摘了一会儿，旁边矮树丛一阵晃动，像是什么野兽蠢蠢欲动。季铃铛不由害怕，轻声让王利别动，自己准备到树后躲着。
矮树丛摇晃得更厉害了，突然一把利剑出现，削去树枝，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手上还提了一只锦鸡。
“原来是你呀！”季铃铛单手抚胸，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野兽呢。”这里人迹罕至，万一再有什么妖兽之类的，就糟糕了。
那人一愣，立马露出笑容，“吓到姑娘了，对不住。”正是那个小厮。
“我的枇杷！”季铃铛刚刚只顾害怕，不觉放下裙子，果子掉了一地。她赶紧弯腰去拣。
小厮也忙走过来，“我来帮你。”
王利也从树上下来，三个人很快就把枇杷拣起来了。
“哥哥真是好心，多谢你啦！”季铃铛眼睛弯弯，像两弯小月牙。她挑了几个大的枇杷，放在小厮手里。
“哪里哪里，”小厮有点不好意思，“这不是因为我才掉地的嘛。”
三人说说笑笑，一起回到破庙中。
枇杷酸甜，配着自带的干粮，清河县一行简单用了晚饭。不一会儿，空气中传来烤肉香味，几个孩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但是萍水相逢，谁也不会去讨要，只有多吃两个枇杷吧。
是夜，季铃铛在睡梦中突然感觉一阵冷意，打个寒战醒了过来。
火堆不知何时已经灭了，屋内昏暗无光。暗色的雾气不知从何而起，透出一份诡异。气温很低，如今已是初夏，却好像即将入冬。明明四处无风，可那刺骨的寒意却铺天盖地，随着雾气不断涌来。
“嘿嘿嘿嘿……”一阵若有似无的笑声随着雾气飘过来，听不出是男是女。
“谁在装神弄鬼？”谢老爷厉声呵斥。
原来众人都醒了。
无人应答，只有低低的笑声逐渐靠近。
季铃铛心跳如鼓，怎么这么倒霉，这不是标准的反派出场么。身边几人，也是面色惨白，却发现四肢无力，连逃跑都不能。
怪笑声突然停止，雾气翻涌得更加厉害，一个灰色身影从里面踱步而出。那是个穿着灰袍的男人，骨瘦如柴，面色灰暗，脸上是化不开的戾气。
“今天真是好运，居然碰上几个童男童女。”他狞笑着，伸出手来。
“今天真是霉运，居然碰上个作恶多端的邪修。”一个声音冲破雾气传来。
被称为邪修的灰衣男愣了一下，转身向发声处看去。一团暖暖的黄光亮起，逐渐靠近。那光亮照到的地方，灰雾翻滚，似是害怕被照到，散去一旁。
黄光很快到了众人眼前，竟是那个小厮，手托着一盏油灯。他一改相见时笑容可亲的模样，眼神锐利，冷冷开口：“熠阳山庄在此，还不速速退下！”
邪修听到“熠阳山庄”的名号吃了一惊，随即脸色更加阴沉，咬牙道：“不过是个半大小子，也敢用熠阳山庄的名头，”他五指成爪，向小厮飞身而去，“杀了你，熠阳山庄也不会知道！”
两人缠斗在一起，邪修身形一晃，背后突然出现两个黑色骷髅头，一边发出尖锐怪叫，一边张开大嘴向前方咬去。
小厮两下挑开飞来的骷髅，右手持剑，左手拿灯，挡住邪修两个利爪。那邪修突然歪嘴一笑，他心中暗叫不好，果然背后一个阴恻恻的东西猛然扑来，正是另外一个骷髅头。
“少爷，救命呀！”他不由扭身大叫。
剑光煌煌，落在即将咬在小厮肩头的黑骷髅头上，瞬间那头骨变得扭曲，一声凄厉惨叫，在剑光中化为乌有。
邪修露出惧色，让剩余两个骷髅头挡在身前，便想脱身。可此时小厮的剑如疾风，穿过骷髅头中间刺向他的要害，让他不得不接招，错过了逃跑的时机。
又是一道剑光飞过，那两个黑骷髅头尽数消散，小厮的剑，也刺进了邪修的心脏。
邪修倒地的一刻，灰雾尽散，方才不能动作的人们身上一轻，恢复了自由。
谢老爷连忙上前施礼，“原来二位是熠阳山庄之人，失礼失礼。小人多谢救命之恩！”
小厮拔剑在邪修的灰衣上擦了擦，笑嘻嘻开口：“不必客气，邪门歪道者，人人得以诛之。”
刚才没有露面的公子依旧一脸淡漠，拨了拨火堆，闭目休息。
第二日一早，季铃铛睁开眼睛，发现那两人已经不见踪影，看来清晨就已离去了。
大家坐上马车，重新上路。
“不知熠阳山庄的人何故出现在此处。”谢老爷捻着胡子念叨。
“老爷，我知道！”季铃铛往前凑了凑，“昨日我问了谢运哥哥，他和公子谢如璧一道，也是要去参加扶摇仙宗入门测试的。”
“咦，你是如何得知？”谢老爷惊讶不已，那二人昨天与他们并无谈话。
“去摘枇杷时候遇到了，顺便聊了几句。”季铃铛回答。
王利也在一旁点头附和：“昨天看谢兄挺好说话，没想到那么厉害。”
谢老爷呵呵一笑，心中对资助季铃铛去扶摇仙宗的决定更加肯定。这小娃，很是机灵啊，有她和悠悠一起，也是件好事。
“老爷，”季铃铛好奇地问：“那熠阳山庄是什么地方，很厉害么？”
谢老爷便给他们简述了关于熠阳山庄的事情。熠阳山庄也是仙家名门之一，地处炎阳谷，以修武入道。因弟子时不时外出除魔卫道以修行，很得普通凡人的崇敬。山庄中一套无光刀法，闻名遐迩，可说是现世顶尖刀法。只不知这山庄中的人，还是一位公子，又为何要去别家仙门修行？
这一日，马车停下时，终于传来车夫带着笑意的喊声，“老爷，小姐，迎仙镇到了！”
年轻时走南闯北的谢老爷，近些年养尊处优不再出远门，这一路上虽比孩子们好得多，但一听说到了地方，也忍不住第一个冲下马车，舒展下筋骨，又笑盈盈地来扶女儿，“悠悠，快下来。”
谢童悠扶着爹爹的胳膊跳下马车，撒娇道：“终于到了，再坐下去，我都要散架了！”
其他三人虽然也是身体困乏，但是不敢像大小姐这样发牢骚，闷声下车。
季铃铛站定一看，马车停在一幢三层小楼前，牌匾上写着“落仙客栈”四个大字。
路上谢老爷已给几人科普过，迎仙镇地处斗山脚下，虽然镇子不大，但因很多往来扶摇仙宗、想拜入扶摇仙宗、或是招新落选想再试一次的人，都会在此落脚，因此镇子十分热闹，比得上一般县城了。
“几位客官，可是来参加扶摇仙宗招新的？”一个年轻伙计快步上前，笑容满面，一边指挥着车夫到后面停车，一边迎着几人入内。
季铃铛和谢桐悠住一间客房。她服侍谢桐悠净面洗手，再给她涂上一层香膏，等小姐在床边坐下，匆匆给自己也抹了把脸。
谢桐悠斜靠着床头，“快来帮我捏下腿，我看着好像肿了。”
季铃铛赶紧过去，用手在谢桐悠小腿上揉捏起来。“天天坐着，可不是要肿么。等下先吃饭，晚上用热水好好泡泡。”一路上没有其他仆从，季铃铛从玩伴变成了小丫鬟。好在她对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只当是在照顾小女孩儿了。
“我可给你揉不动，晚上你多泡会儿吧。”谢桐悠一边酸痛地皱眉，一边说：“怎么又没用香膏了，不是给了你一瓶么。”
季铃铛笑了，这就是她的小姐呀，虽然有点大小姐脾气，但是真心待人，是个很好的小女孩儿。“不是小姐让我快来给你揉腿么，哪还顾得上香膏呀。”
“去去，这还怪上我了。”谢桐悠撇撇嘴，轻轻推她一下，“赶紧抹去，一会儿干了裂了可别找我。”
两个人嬉笑了一会儿，伙计来喊她们用餐。
四凉四热八个菜，荤素搭配。中间一盘鱼脍，雪白透亮，上面点缀着几颗红果，看得人食指大动。
伙计待谢老爷入座，殷勤地介绍起来：“这是本店特色踏雪寻梅，用斗山泉水中的浮罗鱼和樱果制作，吃了可消除疲劳！”
“就算再好吃，也是道菜嘛，还能让人不累？”谢桐悠觉得伙计在吹牛。
“小姐，您有所不知呀，”伙计毫不在意被人反驳，“这浮罗鱼和樱果都来自斗山，自有灵气，樱果还用仙宗教咱们的法子腌渍过，绝非凡品，您试试就知！”
几人都好奇动筷，鱼肉鲜美，带着一丝酸甜果香，十分美味。吃下肚后，果然感觉肌肉的酸痛减轻了。
季铃铛吃着饭，眼睛亮晶晶。还没入仙门，已有这般与众不同的吃食，心里对扶摇仙宗又多了几分期待。
吃过饭，谢老爷吩咐几人在客栈不要乱跑，自己出门去了。陪着谢桐悠回到房间，季铃铛思忖一下，从包袱里翻出一个小纸包。“小姐，您先休息会儿，我去探听探听消息。”
谢桐悠在床上躺下，“爹爹自会去啦，你不累呀。”她闭上眼睛，“想去就去吧，我先睡会儿。”
季铃铛把门关好，又到隔壁嘱咐两个男孩子帮忙听着点小姐房的动静。
王利把胸脯拍得啪啪响，“放心，谢老爷对我们这么好，我们肯定好好守着小姐。”
季铃铛从楼上下来，这会儿已经过了用饭的时候，也没有新客到来，几个伙计在大堂角落坐着闲聊。
“几位哥哥，”季铃铛笑盈盈地走过去，“你们是在讲故事么？”
伙计们抬眼一看，来人是个头扎双髻的女孩儿，眉眼弯弯，下巴尖尖，脸蛋还是稚气未脱的婴儿肥，看起来乖巧可爱。
“小妹妹，你有什么事么？”一个伙计开口问道。
“小姐睡着了，我怕嗑瓜子吵到她，就偷偷出来啦。”她一边回话一边摸出一包瓜子放在桌上，“哥哥们吃不吃瓜子？是用陈皮炒的，可香啦！”
淡淡的陈皮味道从打开的纸包中散出来，减轻了些午后的沉闷。
“陈皮味儿的？我还没吃过，尝一尝！”几个人都捻了几颗，看着季铃铛的眼神放松下来。
季铃铛捡着今天见过的那个伙计身边坐下，和他们一起边吃边聊，“咱们这儿生意真好呀，我们老爷想住上房都没住上。”
“那当然，”伙计吐出瓜子皮，有点骄傲地说：“咱们家是镇上最好的客栈，往常也不会断客，何况赶上扶摇仙宗招新，这几日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哥哥们真辛苦呀，我照顾小姐一个人，都觉得累呢。”季铃铛咂咂舌。
“可不是！”一说到这个话题，伙计们都有吐不完的苦水，“遇到通情达理的客人还好说，要是碰见像邵家那样的，嗨，真是难伺候！”
“还有那个李少爷，也不是好惹的……”
季铃铛眨巴着大眼睛，不时帮着抓把瓜子，又给畅谈的人添水，再适时配合地说上两句，不一会儿就成了大家的贴心小妹妹。
在迎仙镇的几天，谢老爷弄清了扶摇仙宗招新流程，和落仙客栈签了采购樱果的契约。季铃铛则收获了一肚子扶摇仙宗和本届考生的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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